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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797)

沈舒窈见她貌若寻常,便复一笑:“我大概是第一个恭贺太子妃的罢?”

她口中虽说“恭贺”,口吻中却毫无喜悦之意,反透着一股暗暗涌动的阴狠冷淡。

云鬟抬眸,对上沈王妃的眼神,道:“自从先前跟王妃相识,我处处以礼相待,自问并未有得罪之处,如何王妃似对我多有针对敌意?”

云鬟天性清冷,又并不是个无事生非且记仇的人,何况乃是前世的事端,先头又自忖一切因赵黼而起,故而今生虽无意间跟沈舒窈再会,却也只是淡然相对,本拟远离沈氏,至于沈氏自来亲近,却非她所能料控的。

沈舒窈一笑:“我又何尝敢针对你,当初认得,岂不是也跟妙英一样,很高看你一眼,觉着你甚是与众不同,谁知道后来……”

“后来如何?”

“你如何还装糊涂,不正是当时晏王妃选妃,世子当面儿出言不逊么?后来我知道是因为你……”她望着云鬟,似笑非笑道:“你固然是个好的,但他因你而那般说我,竟叫人如何自处?你可知那段时日我在沈家是怎么度过的?”

云鬟点了点头:“虽然当时世子有些冲动,然而他所说的话,难道不是真?句句都是你心里的话,你原本就心高,瞧不上晏王跟世子,不是么?”

沈舒窈道:“我是瞧不上,然而我也并未大肆向世人宣扬这话。再者说,他有什么可叫人瞧得上的么?僻居云州,毫无实权,世子当时又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处处惹事的性情,可知非只是我,是好人家的女孩儿都这般想。”

云鬟道:“王妃当时……心里大概已经有所属,故而才断然不念世子?”

沈舒窈道:“你说的、倒也未算是错……静王殿下向来深得人心,又是叔父等看重之人,自然是众望所归。”

云鬟道:“那……倘若当时世子并未当面贬斥王妃,就此成全了王妃跟世子的亲事,王妃会如何?”

沈舒窈皱皱眉:“你是来消遣取笑我的?”

云鬟摇头:“不,我是说真。倘若王妃当时嫁的是世子,王妃可还会觉着静王殿下是众望所归?还是说会如相助静王殿下一般相助世子?”

沈舒窈一哂,轻笑道:“你如何会生出这样的奇思妙想?”话虽如此,仍是细细想了想,说道:“你这话,想想倒是令人可惧,沈相从来敌视赵黼,若我嫁了过去,不过是个废棋罢了,当时虽不知赵黼有辽人半血,然而若此事又被人所知闹了出来……”

沈舒窈哂笑,竟无法可想。

——若沈舒窈嫁了赵黼,嫁给静王的自然就是沈妙英了,沈相当然更会全力以赴相助静王。

赵黼虽功劳大,但有身世祸患,若是暴了出来,赵黼在深宫一场大闹又随着萧利天而去,这会儿他是不曾娶亲,若真的已经娶了亲,连累的岂不是家人?

虽说后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但毕竟需要一个时间,其中风云变幻诡谲莫测,以皇帝当时盛怒之下,谁又知道是会人头落地,还是再苦熬出天来?

是以对沈舒窈而言,变数太多,危机重重,竟是不去设想最好。

听了沈王妃的废棋之说,云鬟哑然。

江夏王府内屡屡出现的陌生人的身影,如茗的奇异举止,那自然是王妃同相府之人来往。

而沈王妃跟赵黼两人的若即若离,以至于后来赵黼对沈舒窈的刻意冷淡。

——前世赵黼……只怕也有些察觉王妃跟自己离心离德罢,故而疏远。

只是谁又能想得到,她竟能狠辣到那个地步。

今生沈舒窈如愿以偿嫁给了静王赵穆,故而施展浑身解数为赵穆的“贤内助”。但正如她自己所说,前世她嫁给了赵黼,自然就是一枚“废棋”。

虽然名义上是“江夏王妃”,实则是沈相安置赵黼身边儿的眼线,所做种种,不过是为了静王上位着想而已。

但云鬟不知的是——沈舒窈是个想要步步登天的算计性情,倘若前世的江夏王赵黼自己有上位之心,沈舒窈也还有个指望,或许会相助赵黼同静王等一斗。

可前世的赵黼,从来无心于皇位,他所念所忠信的人,不过是视作叔父的静王罢了,若沈舒窈透露出半点不忠之心,只怕不用别人动手,赵黼自己就饶不了她。

在这种情形下,沈舒窈只能如一枚“废棋”所做,依附沈相,暗度陈仓地为静王效命。

雪上加霜的是,正如沈舒窈所担忧的一样,赵黼还有个身世之忧。

云鬟道:“倘若王妃嫁的是世子,又发现世子是英妃之后,又当如何?”

沈舒窈道:“你问的越发古怪了,这个如何能揣测。”

云鬟道:“王妃是会跟世子同舟共济,还是……”迟疑了片刻,云鬟抬头:“大义灭亲?”

沈舒窈皱眉,本以为云鬟是嘲讽调侃,然而越来越觉着她太过肃然,不由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如何只问这些无稽之谈?”

拧眉凝视云鬟半晌,沈舒窈道:“你很不必假意诈我,当初在他身世曝露之初,不是人人欲杀的么?圣上都将他下狱,辽人半血已是逆天不容之事,又谈的什么同舟共济,不过是听从上意罢了。”

云鬟听着沈舒窈的话,眼前出现的,却是前世的情形,那锦盒在面前打开,玉壶有光。

那时,王妃轻描淡写道:“先前王爷夜宴发生的那件事,可知王爷竟一直在留心,就算是季少卿之事也无法阻止,听说近来已经查到端倪,妹妹也知道,以王爷的性情,只怕……”

她附耳低低道:“于那位大人身上有碍。”

当时才听说赵黼要给自己服无忧散,又听说这消息,云鬟自觉身处悬崖之侧,竟是无路可退。

她垂眸打量那玉壶:“王妃……如何肯告知我这许多消息?”

沈舒窈道:“自你入府,我便拿你当妹子看待,有些话无法对别人说,难道不能对你说么?你大概也听闻了,王爷近来的性情愈发有些失了自制,先是同骠骑将军的二公子斗殴,把对方打至吐血,这还是好的,更不知何故,一怒之下竟将监察院的陈御史活活打死,彼时因他要出征,圣上才只命刑部调查,暂时不咎而已……虽然南边大捷消息传来,却也又有他坑杀了千余战俘的传言……这样杀气冲天,我只担心……”

她忧国忧民一般,轻轻叹息。

此刻,沈舒窈说“听从上意”,不知她口中的上意,是来自于皇帝,静王,沈相,亦或者是她自己掂量而为?

云鬟回过神来:“那不知,先太子殿下之死,是不是也是听从上意?”

沈舒窈双眸眯起:“何意?”

云鬟道:“上回宫中相见,王妃说太子是被刺死,后来我请刑部的季行验仔细回想,倒果然记起曾在太子肩头看到一丝破损,问起当时装殓的宫人,也都说有针尖大小的一处,只是因那夜情形慌乱,且又去过太医院,众人都以为只是太医们针砭留下的,并未在意,然而据太医院的大人所说,并未在彼处施针。”

沈舒窈道:“就算你说的是真,又与我何干。”

云鬟道:“我曾领圣旨查理此事,后来因出了个夏嬷嬷,圣上叫就此结案。然而夏嬷嬷杀人所用的法子,是击中檀中穴,太子妃是不通武功的妇人,中招自是轻易,可前太子殿下却是个武将,当然不会被人轻易得手,当日夏嬷嬷临死之状,其实也否认了是她杀死太子。”

当时云鬟问遍了当夜伺候赵庄跟太子妃左右的所有人,心中自然将所有现场都还愿了个遍,却总推算不出,赵庄是在何处遇害。

按理说被刺中后到毒发,时间甚短,且一路并无人跟赵庄接触,大殿门口又有白樘守候。

后来,云鬟忽然想到一个令人悚然的可能,——那就是赵庄是在寝殿后被害的,远离白樘的视线,而且又跟毒发的时间符合。

那么剩下的便就是从寝殿内选出可疑之人。

可是谁又会在那时候碰触赵庄呢?

的确是有一个人。

云鬟看着沈舒窈,道:“听说王妃跟宫内众人都甚是交好,尤其是淑妃娘娘……以及皇上身边儿的王公公。”

沈舒窈想笑,却又有点笑不出来。目光几度变化,终于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想指认我与前太子之死有关,不如去刑部上告,左右,那是你的地方……连白尚书那样的人物,尚且为妹妹神魂颠倒。”

云鬟眉峰微蹙,却不理这话:“这件事自仍会水落石出,今日我只是来跟王妃了结公案的罢了。”

沈舒窈道:“还有什么公案?”

云鬟道:“先前我身中摄魂术,本来能近我身的都是亲信,我搜心想了一番,并无其他可疑,唯一叫人心中不安的,是那日宫中,王妃借故握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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