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他失望了,我们并不是真的一类人,我没有他那么狠的心那么辣的手,我连屠城这种事都是个过过嘴瘾的自说自话。
我猜荀泱一定早不会想到,宗子期也不会想到,我这么恨这座城池,为了攻下它,我放弃了子期,害了我的兄长和霍江沉的胞妹,明明深爱这个孩子却生生剥夺他存活的机会,到头来,我的恨也不过是夜戎城墙上一道抹不掉的刀痕。
「我欠将军的。」我把刀丢在地上,「将军为了我的痴念而去,既然他不想本宫屠城,本宫不屠就是了。」
八月三十,我折返京都,荀泱自请留守西北,料理夜戎事宜。
我准了。他掌握着西北,霍江沉巩固了京城,叫穆州百官不堪回首的牝鸡司晨,看来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京城外,霍江沉亲自领了一众文武官员迎我。
我看了一眼,没有一个是我的人了。
同样的,霍江沉看了我一眼,就知道孩子如我们所预料般没有了。
「皇后辛苦了。」他如同犒慰着一个将军,「此次拿下夜戎,皇后功不可没,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我不过是皇上的一双手,帮皇上完成想完成的事罢了。」我挥挥手,从他旁边擦肩而过,「如今大功告成,后顾无忧,京城和西北都是皇上说了算。还要这双手干吗呢,不如砍了吧。」
霍江沉拉住我的手:「皇后……」
我停下脚步。
「皇后瘦了。」他说。
第12章
穆州攻占夜戎后,西北六城的第五座城池华商不战而降,第六座兰凉还殊死顽抗。
早说了夜戎是天堑,攻下夜戎,后面的不是难事儿,兵马整顿好之后,就是时间的事儿了。
当然,如果将军还活着,还能上阵杀敌,必定事半功倍。
小皇帝也算是个人物,我帮他除了刘承谋一党后,他自己也没闲着,拔除了朝堂中的不少佞臣庸臣,还将之前制衡李徒等臣子的锅都甩到了我头上,大肆提拔李家和其他新冒出头的贤能之士。
他重用李徒还有个缘由,李徒是对霍家一片肝胆之心的老臣,加至年过半百,又没有后继之子,自然更是忠心耿耿了。
如今可别说京城,这就连宫里,我的心腹都被霍江沉拔除了大半。御林军和太医院首当其冲,就连内务府的主管都换了个生面孔。
我有回在宫里瞧见那位主管的排场,忙问李乐瑶那人是谁,李乐瑶说:「从辈分上论,他得叫我声二姨。」
然后她和我说了他们一大家子八大姑七大姨的故事,我懒得听也听不明白,反正知道是李徒的人就是了。
这段时间里,西北的战报都不呈给我看了,朝堂上的事儿我也愈发没有话语权。到最后我也懒得过问,每日在椒房里种种花养养鸟,有金丝软塌,有山珍佳肴,有华裳艳服,夫复何求呢。
到了来年的六月,兰凉依旧没有攻下,霍江沉想调派中原的驻军援助西北,中原统领周光成虽然同为效忠霍家的贤良之臣,却拖着不肯起兵。
理由很简单――不肯助我这妖后为虐。
这小崽子,完全忘了五年前他的家乡遇上水患,大水冲破了堤坝,卷走原本安居乐业的沿岸百姓。那会儿治水人手不足,是我抽调的秋家军人马,也是我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处理,保住他家乡一方土地。
罢了罢了,记打不记吃,也是人之常情。
孩子的离去成了霍江沉难解的心结,过往我杀了长阳他都没有这么恨我,而如今他看我的眼神里只有怨怼。
那张被我看旧的图纸现在被他拿去翻来覆去地看,有回我去找他讨要,正逢霍江沉在里屋歇息,我看见他的镇纸旁放了个从前没瞧过的盒子。
我随手打开。
――是兵符。
――是荀泱口中,本该跟着宗子期一起,下落不明的兵符。
我就那样看着它躺在霍江沉的案上,看着它也终于背弃了我,内心毫无波澜。
霍江沉悠悠地出现在我身后:「皇后来了。」
这一年我们见得很少,问候都开始变得陌生。杀父杀兄,杀妹杀子,我们之间哪还有生路呢?
「是荀泱献给皇上的?」我不想回头,也不想看他。
「不是。」他走到面前,将兵符装回盒子,然后拉起我胳膊将我左看右看,「这一年,皇后憔悴得叫人伤心。」
我掸开他的手。
霍江沉暴起青筋的手按在盒子上,不住追问着:「为什么呢,明明收复夜戎,圆了皇后的愿,皇后还在伤心什么?是为了孩子么,还是为了宗将军,听了将军的死讯,皇后就要行尸走肉地过完后半辈子?」
是啊,我也纳闷,我明明过得好得很,为什么偏偏他眼中我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那如果朕现在告诉你……」他微微抬起盒子,又重重落下,发出一声闷响,裹挟着他过年来无处发泄的怨气,「这兵符,就是你的将军送来的呢?」
我蓦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不发一言。
「你恨错人了。」他坐下来,手终于从盒子上移开,语气软下来,「这个局,不是朕布的,是你的将军……」
霍江沉告诉了我当年发生的事情。
我在怀着身孕的时候,收到来自荀泱的那封信,然后不顾一切奔赴西北,领军攻下夜戎,却丢了孩子,还落得这样的身子,更是让霍江沉拔除了我在京都的势力。而设计了这一切的人,是宗子期。
他的确被敌军诱入桂安山,但死里逃生,于是和荀泱策划了这个局。荀泱想要弃暗投明,成就自己;而宗子期,只是记着我爹生前的嘱托――「倘若皇后不臣,生了二心,你切要除之,以守秋家百年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