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如愿》作者:月映沙丘
我是姜府最不得宠的小姐。
自幼时落水遇难,就再不能说话,身子骨差得只吊着一口气。
我自请到山中休养,自此松华山中多出个苦修的姑娘。
于皑皑冬雪之中练剑,烈烈夏日里徒手攀越峰峦,寂静夜里任由千尺瀑布淋身。
他人还当我是草芥,殊不知我已练就一身大杀四方的本事。
家中忽然来人,通知我回家替长姐出嫁。
我半夜起来将长刀磨得光亮。
其实,此番回去讨债,非我初次大开杀戒。
第1章
有关我的故事,要从我娘说起。
我娘名叫王娴,是雍州都司之女。
虽不在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是知书识礼的官女子。
而我爹曾是我阿公身边一个小吏,阿公本是瞧不上他的。
胜在他生得俊朗,为人处世尤其活络。
既能鞍前马后令我阿公对他改观,又能温言细语令我那性情温良的娘亲一眼见他就喜欢上,至此念念不忘。
到我娘应谈婚的年纪,我阿公看出我爹的心志绝不只在雍州。
将我娘托付出去时,除给足丰厚的嫁妆外,阿公还层层托人为我爹在京城谋了一个小官当,为的就是让我娘亲往后的日子能好些。
初到京时他们夫妻的确是恩爱和睦,琴瑟在御。
我爹靠着能说会道和能伸能缩的本事,很快在京城的官场崭露头角。
后来通过层层关系攀上国公府与当朝贵妃,那是后话了。
这时候我娘在后院尽心尽职地当好主母,她从来贤淑恭谨,不好出头,即便是对待府上的下人也是宽厚仁慈的,从不拿当家主母的身份压人。
生下长姐姜萸不久,我爹就因主动请命到徽州赈灾,并大捐财物,名利双收,博得个延昌伯的头衔。
夜里他与我娘偎在烛火下,一面逗弄襁褓里的姜萸,一面温声说:「阿娴,我能有今日皆因娶了你这位贤妻,当日我向丈人承诺会给你过好日子,我没有失信,往后愿与你恩爱和睦,儿孙满堂,白首偕老。」
我娘性子冷,她如所有女子那般受的是三从四德的教导,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在条条框框里头生存的女子,无几人是真的快乐。
可她心中有一处热络的地方,只待一个懂她怜她之人。
她相信我爹就是这个人。
所以对我爹的情话与描摹的未来,她笃信不移。
一句「儿孙满堂」,就令她懂了我爹的意思,姜萸不到四个月时,她便又怀了我。
那时我爹早出晚归,醉醺醺地回来时贴在她的腰上声声喊:「儿啊,快踢爹爹一脚。」
我娘便笑他:「明郎如何就肯定这胎定是儿子?若还是女儿,你便不要了不成?」
我爹憨笑:「只要是你生的,男娃女娃我都喜欢。」
听奶娘说,我娘难产时,我爹立在房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要他在大人与孩子间做选择时,他抱头痛哭,说要他的阿娴。
我娘说要保孩子,可她疼得喊不出声音了。
后来我爹抱着我时,并未表现出心里的失望,他那时仍是疼惜我娘的。
大夫三番四次地诊断,都说我娘生产伤了根本,不能再孕的时候,我娘绝望得哭成泪人,他反而宽慰我娘没有儿子也无妨。
变故是因祖母从老家到京城来起始的,但我想波澜横生绝不仅是一个老妇人能挑起的。
波涛之所以能倾覆大船,是海底早就有了暗潮汹涌。
祖母告诉我爹我是祸害,只有把我舍出去,才能改变他绝后的命运,若我爹不听,还会害得他断了仕途。
我爹起初觉得这说法荒谬,可听的次数多了就起了疑,加之那段时日真的有一位同僚触怒龙颜,险些牵连到他。
一日晚上他将我从我娘身边偷抱出去,用很厚的褥子盖住我的头脸鬼鬼祟祟溜出后门,打算去……
不知打算去哪,我爹从未说真话。
我娘惊醒后,穿着单薄的衣裳,赤着脚一路追。
我爹从马车的窗户看着我娘那副凄凄惨惨的模样,听着我娘哭得嘶哑的喊声。
他不是立即心软的,大约是尚残存的一丝良心,令他想起了与我娘的从前,想起曾经自己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是如何得了我阿公的扶持走到今日。
他到底是叫停了马车,一直到我娘追上近前,他才煞白着一张脸将我交出去。
三九的天,我娘打开褥子时,我却被捂得满脸通红,只差一点,就要没了气息。
人的心碎是看不出的,碎裂的光从我娘眼里片片剥落,化成无休无止的眼泪。
我爹不顾祖母在车里的训斥,弯腰将我娘横抱起来往回走。
曾填满她胸怀的男人抱着她,她抱着他们的骨肉,她说:「明郎,我不能生了,你还能生,你可以有许多法子求得到子嗣,我却只有萸儿和愿儿,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的声音像碎掉的玉,越说越小,渐渐无声,只把头靠在我爹的肩上,仿佛知道那是最后一次。
后来我爹说尽好话,我娘不吵不闹,不提恨也不说怨,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每当我爹伸手想摸我时,她总是十分戒备地抱着我躲开。
她总问:「那次你与婆母带愿儿走,是要怎么处置?」
「是要送到惠安寺去,我娘她认为是愿儿连累你亏了身子,想将她养在佛祖面前。阿娴,你问了多少次,我也说了多少次,怎么不信呢?」
我娘摇头,看我爹的眼神更冷了几分:「你们认为我的愿儿生来就有罪?即便要赎罪,那也应该是我们做父母的去,与她何干?再不济,你送我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