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我就是这么古之未有也,先是在西北安插霍江沉的人制衡我自己,又写信让荀泱来阻止我谋反,不止呢,我还故意将计就计前去西北,为的就是让霍江沉能清除干净我的势力。
他满心以为自己棋胜一招,却没想到自己只是我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他手上的剑重重落在地上。
「荀泱啊,你还差得远呢。」我拾起他的剑,手腕一转,果决地刺入他的胸膛,「本宫说了,本宫不会再信你,也不会再容你。你能杀了你的主子,我的兄长,他日就能杀了本宫。你在西北时能算计本宫,他日也能算计皇上,本宫不能把你这样的狼留给霍江沉。」
我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半俯下身凑在他耳边一字一顿:「这世上,没有人,能伤害本宫的小皇帝。」
言罢,我松开了手。
他最后挂着笑倒在我脚边,我看他,就如多年前在西北军营,他说完「小姐,让我帮你」,我点头说「好」一样。可那一句话,要了我哥的命,也要了他自己的命。
「棋逢对手,此生足矣……」荀泱看着我,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疯子,真的,荀泱和我一样,都是疯子。
那黄泉路上,不如结伴而行。
我这一路,真的走得太寂寥了。
「你说,哥哥会原谅我们么?」我问他,却再无人答我了。
结局:俱在鼙声里
我被关在椒房的时候,听闻朝中奏请将我凌迟车裂的折子堆得几乎要埋了霍江沉。
我没事人似的逗弄逗弄子规鸟,浇灌浇灌我的水仙花。
事到如今,总算是功成身退了,自然叫人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没人爱来椒房,毕竟里面关着的是恶行累累、杀人如麻的千古罪人。
唯独李乐瑶不怕死,还带着弓箭来找我,瞧她急冲冲的样,我笑着问她:「终于到你能报仇的时候了?」
她把弓箭扔到我脚边:「还你吧,我不想杀人了。」
我握着她那双|荑左瞧右瞧,哎,确实是我对不住她,多么娇嫩好看的一双手,却为我而杀了人。这双手,还是该做更适合她的事情。
「你能不能再帮我做件事?」我诚挚地问她。
「何事?」
「我的鸟和我的花,帮我养着它们。」我看那子规脚上的链子,便如同看着被围困着的我,突然又扭转了心意,「罢了,花养着,鸟就放它去吧。」
李乐瑶点点头,一边点,一边豆大的泪珠忽地从脸颊滚落,一串接着一串,竟然停都停不下来。
「我看到了。」用不着我问,她兀自说着哭着。
「怎么了这是,你看到什么了?」最怕女孩子哭了,我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拿袖子给她擦泪,还把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呀,你别怕,你和我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她说,她看到了我寄给荀大人的信。
说看到都不恰当,那会儿我尚未逼宫,有霍江沉卡着,我的信其实很难被送出宫去。准确地来说,是李乐瑶看到这封从椒房递出去的信,然后帮我护送到了荀泱的手上。
她说她那时候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跟我去了一趟西北之后,她就相信,皇后想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我问她:「那你觉得,我这么做也是对的么?」
她使劲点头:「你都是对的。」
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对不起啊乐瑶。」我下巴垫在她脑袋上,轻声道。
感谢她帮我养花,但我这么辣的手,本身就不适合养花。
她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说了。那一碗碗送到兰庭的莲子羹里,都加了致使女子不孕的药物。李乐瑶可以为妃,可以专宠,但唯独不能有子嗣,不能给她爹李徒对霍江沉不忠的机会和后路。
这是我最后帮小皇帝做的一件事。
我做事,帮人也害人。可谁对谁错,谁又说了算呢?
九月十五,自我逼宫兵败以来,霍江沉第一次来椒房瞧我。
时候到了,我解开子规的脚链,它扑腾了两下,向窗外飞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霍江沉走这一遭,要不就是杀我,要不就是出了事。
「宗子期来了,兵马就在城外。」他说,这话一听,还真的分不清是想杀了我还是出了事。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从西北回京后,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听到宗子期的消息。还能领兵,还能奔赴千里,看来将军确实没什么大碍。
但我仍不动声色地抱着我的小暖炉,孩子丢了之后身子愈发差,九月份就得揣着炭火,我这杀人放火的混蛋,当得越来越窝囊。
「将军腿脚太慢,」我揶揄着,「要叫我爹失望了。他老人家临走前交代的,我若不臣,将军要亲自除我,怎么将军来得这么慢,反倒叫荀大人捷足先登了呢?」
霍江沉深吸一口气,半晌道:「宗将军围了京城,让朕,归还他的小姐。」
我手中的小暖炉应声而落。
霍江沉一声嗤笑,不知在嘲讽宗子期还是在自嘲:「忠义孝道,最后竟不比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
我眼眶不由分说地发起烫。
说实话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
我预料过宗子期会杀我,猜测过他连我最后一面也不肯见,却唯独没想到他要救我,他愿意悖逆一切换我的性命。
我突然感觉漓漓活了过来。我还不如宗子期,这么多年来,我为了理想而活,为了社稷而活,却没有再为一个人而活过。
漓漓是一壶浇撒在西北沙土间的烈酒,一早顿散得无影无踪,只是蒸腾出的醴香却缠成了心头血,终于还是在我们的心尖留下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