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遍又一遍告诉种子。
等考上黎柯的高中。
就可以发芽成参天大树了。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我始终以为我可以获得丰收。
只是变故来得有些快。
刚上初三的那学期。
外婆生病了。
起初我不以为然。
外婆前段时间提着三个萝卜,就走不动路了。
一路歇了好几次。
问她怎么了,也只是笑了笑说不过是人老了,喘不过气。
可能是外婆自己也意识到了好像身体哪里出了问题。
外婆一共生了三个小孩。
我有两个舅舅。
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的小儿子打着电话。
她说想上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电话机那头传来敷衍又应付的声音。
终于,忙碌的小儿子终于有机会从琐碎的家庭中抽身。
带着自己的妈妈去了医院。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
这一查就直接被安排了住院。
医生说情况很糟糕,应该尽快要做手术。
让家属准备钱。
三个儿女谁也不想掏这笔钱。
大儿媳妇阴阳怪气地说谁有钱谁治去,他们可不要掏这个钱。
大儿子嗫嚅了一下嘴,最终还是没有张嘴。
小儿子家里虽然还算过得去,但是狠不下心去掏这样一笔钱花在也许并不能治好的手术里。
小女儿过得一地鸡毛,只是呆呆地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婆的老邻居不知从哪听来了外婆病重的消息。
包里揣着两万块钱就从家赶到了医院。
在医院的走廊。
她自知自己没有资格来让别人的儿女是否选择救治。
她只是拉住小儿子的手。
潸然泪下,她哽咽着说。
那是你们的妈妈,唯一的妈妈。
做人啊,不能忘本。
大儿子从小就不干正事,让他妈妈总是在屁股后边给他收拾烂摊子。
小儿子从小就没什么本事,他妈妈扫了十几年的街,替他还了车贷,还在还房贷。
小女儿就更不用说了,丢下了一个拖油瓶,一丢就是十几年。
小儿子眼里流出几滴泪来,他叫来医生。
说砸锅卖铁也要救自己的妈,就算是真的没希望,也才能不落遗憾。
就这样,身上插满一堆管子的外婆被推入了手术室。
略微有些颤抖着的手签下了病危通知书。
这才意识到或许真的到了生离死别的关头。
有人恍惚想起了还在上课的我。
一无所知的我。
上次见外婆还在给做杏鲍菇炒肉的我。
是我出门时还在叮嘱我记得带伞的外婆。
是总是拍拍我的头说一切都会没事的外婆。
是会用粗糙的手给我擦被雨淋湿的头发的外婆。
是被我总是吼来吼去还会不计前嫌的外婆。
是十几年前。
把我从雨中拉起来的外婆啊。
是这个世界上。
唯一还爱着我的外婆。
被班主任叫出来的那刻。
我隐隐感到了一丝丝不安。
这种感觉在我坐上二舅的车时。
就更加强烈了。
我猜到了什么。
可是我根本不敢想。
我一直安慰着自己没事的,也许是别的事情。
但是这一刻从我走到急救室的门口。
全部坍塌了。
我跪倒在地上。
失声痛哭。
我在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面对着医院洁白的墙壁。
像是朝圣一样。
我在心里呼唤着所有的神灵。
我祈祷着。
我呐喊着。
我叫嚣着。
我乞求着。
我匍匐着。
那天,我求遍了所有的神灵。
我在心里祈祷。
神啊,如果可以,请把我带走吧,不要带走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她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了。
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没享过一天福。
或许是那天的朝圣者实在太多。
没有心软的神灵,肯听到我的心声。
我的耳朵在一片耳鸣声中。
依稀听见些话语。
是穿着白大褂的一声。
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说乘着还有呼吸,带回家去吧!
回家去吧,回到那灵魂的发源地去!
回到一切的开始。
回到根里去。
每个人都是一片叶子。
在外漂泊了太久太久。
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就这样,全身冰冷的外婆被推了出来。
还戴着氧气罩。
她双眼紧闭着。
不知是不是在社会中漂泊了太久太久。
久到戴着的面具已经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那些儿女终于流出了几滴从面具后边渗出的眼泪来。
极其珍贵又少见的泪水。
我踉跄地跑到了外婆的身边,我想去摸摸她的手。
却冰冰的,可我分明记得那双总是抚摸着我的手是温热。
我哭着用双手捂着,可是怎么都捂不热。
我轻轻晃着外婆。
我说外婆你说话啊,你说说话呀。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嘛!
是我呀,婷婷呀。
你明明上次都答应好要活一百岁的,你怎么骗人呢!
你不是说要看着我考上好高中,好大学,然后看着我结婚吗!
外婆,你睁眼看看我呀。
我还想吃你给我做的杏鲍菇炒肉。
我还等你给我擦头发呢!
外婆你醒醒。
我保证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外婆。
对不起!
外婆。
你醒醒,看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