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听到这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昔日,他自诩运筹帷幄,当初靠抄了郭品余的家,度过了青州水患,可谁又知道,郭品余的银子,早就已经沾满了阵亡将士的鲜血?!
周尚书抹了一把泪,继续低声道:
“当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京城,老臣本欲以自己俸禄贴补一二,可终究杯水车薪。老臣,不能坐视他们没了性命,饿死、冻死在街头啊!”
周尚书泣不成声,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岂非寒了所有将士之心,届时恐是大乱之始!
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这样的事,周尚书做了八年,可却被人狠狠撕开这层遮羞布,意图让他带着满身污名离去。
宣帝终于开了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既如此,爱卿为何不上奏?”
周尚书默了默,轻轻道:
“彼时,主弱臣强,老臣几次三番的上奏,未有分毫回音,想来连太后娘娘都未曾过目过,是老臣无能,老臣……死罪!”
周尚书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可是宣帝头一次知道什么叫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
这哪里是老尚书的无能,分明是自己这个帝王的无能!
宣帝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周尚书本知此事一旦告知圣上,无论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只怕都会被迁怒。
自己与圣上之间本无太多君臣情分,但今日圣上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丝飘渺的希望。
他不求其他,只求那些阵亡将士的亲眷日后可以安稳度过余生。
那么,他此生也无愧先帝知遇之恩。
“周爱卿,你起来吧。”
宣帝终于出声,周尚书愣了愣,但还是爬了起来,宣帝亲自扶着周尚书坐下,这才道:
“今日爱卿所言,倒让朕想起宫中一事。皇贵妃有孕,宫权分与诸妃,玥妃掌花房之事,那花房总管也如爱卿一般,爱惜民众。
花房宫人多因风寒丧命,他也记下假账为其抓药问诊,朕初听此事,倒不觉什么。
反倒是玥妃一言,令朕茅塞顿开。你与那花房总管皆是用着朕的银子做了好事儿,这美名可不能都让你担了。
朕还是一样的回答,你写个折子给朕,此事朕做主批了!现在,朕可以做主了。”
这是宣帝头一次与周尚书说了这么多,周尚书整个人却直接愣在当场,久久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跪地,老泪纵横却夹杂着欢欣,大声谢恩道:
“老臣叩谢圣上圣恩!圣上仁慈,玥妃娘娘慧心!”
君臣二人说完话,没一会儿,午膳也已经准备好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堂堂二品大员,一餐饭不过一道酱疙瘩菜,一道腌萝卜干,一道蒸咸鱼,一道醋拌菠薐。
宣帝看着直皱眉:
“爱卿在府上就吃这个?”
周尚书乐呵呵的笑了笑:
“圣上可别小看这些,内子做咸鱼可是有一手,老臣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五条哩!”
姜曦也笑着道:
“不错,周夫人这咸鱼咸香四溢,可比有些馆子里的闻着还香呢!”
宣帝将信将疑的坐了下来:
“爱妃也坐吧。”
等帝妃二人坐下,周尚书这才敢坐下,姜曦又笑着开口:
“圣上可否请周夫人也一同入坐,妾有些不自在。”
宣帝虽不解姜曦的意思,却也不曾阻拦:
“既是府中无旁人,周夫人也一同入座即是。”
周夫人一时又惊又喜,仔仔细细的理了衣裳,这才谢恩:
“多谢圣上。”
随后,周夫人又飞快对姜曦道:
“多谢娘娘。”
宣帝动了筷子后,众人这才纷纷下筷,这顿饭,对于宣帝来说,吃的有些艰难。
那咸鱼除了些许鱼味儿外,便是咸味儿,对于用膳要讲究五味俱全的宣帝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倒是那道醋拌菠薐,醋酸味儿中带着些许鲜甜,宣帝动了几筷子。
但到最后,宣帝也只吃了小半碗的饭,反倒是姜曦仿佛没有尝出那略微粗糙的米粒一般,将碗中的饭吃的干干净净。
等用过了饭,日头渐渐落下来,周府已经冷的呆不住人了,宣帝这才起身告辞。
周尚书亲自将帝妃二人送了出去,宣帝先上了马车,姜曦和周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回到马车上。
马车里一直燃着银霜碳,里面被熏得暖意融融,而宣帝坐在一旁,安静无比。
等听到姜曦上马车的动静,宣帝这才抬眼看去,道:
“卿卿倒是在哪里都过的自在,这才多久,朕瞧着卿卿就与周夫人熟络起来了,难不成方才卿卿还与周夫人说了什么私房话?”
姜曦斜了宣帝一眼,嗔道:
“圣上想知道妾和周夫人说了什么直接问也就是了,哪里需要这般拐弯抹角,妾还能瞒着圣上不成?”
宣帝一怔,随后笑笑:
“那卿卿告诉朕。”
“妾请周夫人卖饭卖碗。”
“卖饭卖碗?此言何解?”
宣帝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姜曦遂道:
“圣上方才剩下了半碗饭,那上面都沾了圣上的龙涎,也当价值千金才对,周府贫困,既有此宝,倒是可解一二燃眉之急。”
宣帝微怔,随后看着姜曦大笑出声:
“卿卿好法子!朕都未曾想到,还有如此好的法子!朕本想着等日后择机赏赐周尚书一番,卿卿倒是比朕的主意多!”
“妾这些不过小道罢了,倒是听圣上方才所言,莫不是圣上已经从周尚书口中探明了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