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斛捏一把盘中的炒豆塞进嘴里,说:“待谷东的事情解决了,大人便可回去看看。”
“哪这么容易。”叶帘堂夹了颗豆子,叹息道:“大人,您若是能配合殿下将颢州的粮道修好,在下便已知足。”
“好说好说,”孙云斛挠了挠头,笑道:“等人将图纸呈上来,便可直接动工。”
禁卫军此次剿灭北蛮熊部人马,一是给了正在北境城墙下同澈格尔打擂台的龙骨关大营一颗强力定心丸,组织了北蛮夹击局势的形成;二是能确保谷东粮道的建立,等串连谷东四州的粮道建成,仓廪充实,禁卫军便成了龙骨关大营坚实的后盾,不仅成了大营重要的补给站,也做成了大周的第二道屏障。
从前孙云斛看不到禁卫军身上的任何价值,自然不愿修建粮道。可如今形势不同,禁卫军校尉虎强有军功在身,若是能将与其余三州修建粮道,那颢州不仅前后两道兵营重地,且还坐拥了四通八达的车马粮道,成了实打实的大周粮仓。
眼下孙云斛唯一担心的便是……
他抿一口茶水,道:“苍州……”
叶帘堂知晓他在考虑什么。月海位于大周东侧,如果北蛮重骑想从月海摸进谷东,那势必就要经过苍州的港口水道。
可此行北蛮人不仅悄无声息的入了大周,甚至毫不费力地便进入了北郊猎场。若不是邹允心思敏感,如今的形势怕是会天翻地覆。
叶帘堂抿一口茶水,“您是觉得,苍州有问题。”
“北蛮重骑摸进大周,但我们丝毫风声都没有听到。”孙云斛眸光渐沉,“苍州与月海相连的港口有人把守,不至于北蛮人已经到了北郊猎场,我们还没收到消息。”
叶帘堂眉心微蹙,抬眼看他。
孙云斛低声道:“他们能如此顺利进入大周,绝非偶然。”
“苍州刺史,”叶帘堂想了想,问:“您熟悉吗?”
“韩勒,见过几次。”孙云斛抖了抖袍子,道:“此人不一般,同溟西有不少水道上的生意往来,却没都没怎么吃过亏。”
他顿了顿,定论道:“是个人精。”
“此事眼下管不着,却也不能撂下。”叶帘堂盯着脚下的云影,慢慢说:“这种事儿证据难抓,平白猜测只会伤及人心。”
“我明白,这事我先记在心里,但一定不能不管。”孙云斛点了头,说:“颢州日后便是名副其实的谷东粮仓,苍州这事儿没个定论,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叶帘堂看他一眼,笑着说:“您放心。”
日光渐盛,一旁红泥小炉烹得沸沸响。
两人都聊得有些疲乏,见状,孙云斛便专门提些轻松的事来,他说:“在下听说禁卫军营种没有医官,我差人从城中寻了许多民医来,此时都在偏堂候着,大人您要去瞧瞧么?”
“民医?”叶帘堂愣了愣,反应过来,说:“昨日许先生已经答应为禁卫军治疾疗伤之事,今早便已经启程了。”
“许先生同意了?”孙云斛不知内情,闻言喜道:“早先听闻许家避世,在下本来对此没抱什么希望,没成想此事已成。”
“啊,是。”叶帘堂点了头,想起许元疏的事情,却也没心思再吃茶,匆匆将庆功宴的事情同孙云斛商定,便钻去了李意卿的院内。
冬日溶溶,庭院里没有别人。李意卿正坐在近窗的桌案边翻看着什么。窗框海棠木上的纹路曲曲折折,生出一种要将太子囚困住的意象。
叶帘堂走近了,见李意卿看得入迷,便偷偷靠在窗边,拿着新得的红玉珠去冰他的后颈。
李意卿转头看见是她,故意恶声恶气道:“你这珠子咬到我了!”
“瞧把它能的,还长嘴了。”叶帘堂将珠子缠在腕上,伸给他看,问:“好看吗?”
小风吹过,将冬日洗刷地更加清白明亮。
其实李意卿这些天过得很不舒心。
他从前在皇城待惯了,一辈子是可见的干干净净,更没想过会为五斗米折腰。可前些日子周言要外出采买,他也一同去了。到了地,看着周言一件一件拿下来名贵的茶叶、好酒、器具,五颜六色的堆了一马车,人却呆住了。
买这些做什么?
周言一样一样给他指过,什么东西送给谁说得明明白白。要想粮道尽快修好,见人总要带些东西,毕竟人情是这世间最难走的路。
这些天叶帘堂总是出门很早,李意卿几天才能见她一面。有一次他在院中看账册,便见周言从门外进来,关上门就差点摔在地上,还没靠近便能闻到他一身酒味。
周言嘴上说没事没事,叶大人喝得更多。然后踉跄着走进房内,趴在榻上便不动弹了。
此时,李意卿抬眼看见叶帘堂眼底下隐隐淀出灰青,像是珠玉被蒙上了一层尘光。
“谁会想这样呢?”李意卿在心中暗道:“谁都不想这样,可是没有办法。”
如今看来,皇权式微,从前他总以为立身处世靠的都是自己,可现下他才明白自己仍然被庇佑在羽翼之下。
“好看。”他垂眸盯着她腕上的红玉珠,舌尖却有些泛苦。
檐下的小案上摆了些茶点,叶帘堂走近坐下,问:“怎么啦?”
李意卿只摇了摇头,说:“下次出门,我同你一起。”
叶帘堂抬眼,笑道:“怎么?”
李意卿执意说:“我同你一起去。”
“那里一点都不好玩。”叶帘堂有些无奈,像是在安慰不懂事的小朋友,“你不会喜欢的。”
“我……”李意卿顿了顿,慢慢道:“我已经十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