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韩勒笑着将券书收进怀中,站起身来,垂眸仔细地将衣上的褶皱抚平,道:“看来这礼,侍读是不喜欢了?”
叶帘堂目光淡淡,瞥一眼地上不瞑目的尸体,说:“韩大人这赠礼方式……此后怕是不能再同北蛮做生意了。”
“北蛮?”韩勒轻声笑了笑,“废路一条。如今侍读在这儿,我何必再同他们做生意?”
叶帘堂将目光投向他。
韩勒的出身几乎没有人知晓,关于他片闻的起始,便是他靠着阆京四大世家之一的石家举荐,从地方的无名青官一路做到了如今苍州刺史的位置。
他对于财路很有主见,自大开苍州城门以来,便能八面玲珑地笼络各方商队。无论是官商,行商,亦或是街边小贩,他都能与之打成一片
韩勒起了身,酒楼的侍从们便撤下窗头的竹帘,将地上碎了一地的琉璃杯盘收拾起来,身强体壮的把尸体搬移开来,侍女便俯下身来,将喷洒在桌案地面的血迹都揩得干净。
裴庆仍维持着一个即要抽刀的姿势,叶帘堂将手背后,用扇骨轻轻抵住他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冲动。
桌案上脏污的佳肴被撤下,新的白玉盘便被侍女捧着,鱼贯端上已被擦净的长案。丝竹乐声再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眼花。
侍女纤纤素手捧着茶壶,重新奉上热茶。
“新鲜的岭原绿茶。”茶香四溢缭绕中,韩勒的目光落在空掉的座椅上,再抬眸看向她,笑着问:“侍读尝尝?”
叶帘堂方要拒绝,又听他说:“侍读不如叫楼底下的兄弟一起上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韩勒重新坐下,温和道:“外头天寒地冻的,都是兵,可别把身子骨冻坏了。侍读说是不是?”
此行随他们进城的谷东禁卫军都身着常服,且从未与他们同路而行过。韩勒此时能一语道破他们身份,看来是早在他们身处颢州时就已经被盯上了。
叶帘堂勾起嘴角,道:“大人当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消息么,金满则讯通,财聚则息达。”韩勒拈一颗桌上晶莹剔透的黑葡萄,慢慢剥了皮,笑着说:“叶侍读不也是听了消息,迢迢前来逮我的吗?”
叶帘堂哼笑一声,回首对裴庆说:“叫底下的人将这里围好了。”
“侍读这是不打算放我一条生路啊?”韩勒将剥好的葡萄塞进嘴里,擦了擦手,“不如再同我多说几句?”
叶帘堂回首,走近桌案,道:“好啊。”
在她靠近雕花椅凳时,身后的屏风便“哗啦”一声重新展开。酒楼侍女觑着韩勒的神色,将他带来的两名侍从也引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二人。
宽敞的空间再次被浴血的白鸟挥翅斩断。
叶帘堂施然落座,手中的竹扇扇骨被搁在桌案,发出清脆的微响。
二人对坐,如落于棋盘两端,大象无形,南北相对。
叶帘堂抬眼,一双眸像浸了蜜似的笑眯眯,叫人很难生出恶意。
“韩大人想同在下说什么?”
“简单呐。”韩勒见她坐下,笑着说:“我听说太子殿下在谷东建了商道。”
叶帘堂没说话。
“我打心眼里觉得那几条道儿不错。”韩勒抿一口茶,评道:“妙趣横生。”
叶帘堂道:“大人不妨直说。”
“谷东的粮道,”韩勒慢慢道:“不如带我一程?”
“嗯?”叶帘堂说:“粮道是谷东的,您自然也受益其中。”
“是啊,谷东四州相互帮扶,对苍州来说实在是好事,”韩勒抬眸,从袖中掏出副流光溢彩的金玉环来,一不小心便骨碌碌滚到叶帘堂手边,“不过嘛,我方才说的是,带上‘我’。”
金玉环触到皮肤,渗出一丝冰凉。
叶帘堂不动声色移开手腕,装傻说:“苍州可是谷东最为富庶之地……”
“是啊。”韩勒见她不愿接话,便转了语气,伸手在桌上点了点,笑道:“苍州富庶,每年都有各地商会会聚于城中。我这些年啊时常在想,若是能有一条粮道将谷东串接起来,那便再好不过了。这不,您几位贵人便来了……”
韩勒面善,一张笑脸像是佛堂里供奉的金像,十分慈蔼,“这些年,我将行会这些事情也管得多,便想着既然如此,不如让其余三州将想要贩售的物品走粮道往我们苍州来,由着苍州的行会一估价,也好卖向每年聚集于此的各路商会不是?”
他这番话说得委婉,叶帘堂活了两辈子,深刻明白商人的话里处处是坑这一道理,一时没明白韩勒想要什么,不敢表态,便道:“在下未涉贾业,实在是不昧其中的门道,大人不如讲得明白些?”
“这哪有什么门道。”韩勒笑呵呵道:“不过是想着,一来苍州商贩多,可尽量帮扶三州卖出货物,二来,便是以此重固苍州名声。您也明白,自粮仓北迁,来苍州的商贩便不如从前多了。”
他越是将话讲得滴水不漏,叶帘堂越是不敢相信。她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今日您杀那北蛮人,是为着什么?”
韩勒听出她这是在同他打太极,心中有些烦躁,道:“这不是知晓您为着北方的战事来么,我提早将答案送到您眼前,能省去许多事儿,不是吗?
“不对。”叶帘堂却笑着摇了摇头,“您方才可是说既然我来了,那北蛮便是废路一条。可眼下,我却怎么也听不出这其间的关联啊。”
“您这又是杀人又是送玉的。”叶帘堂瞥一眼手边的金玉环,抬眸道:“韩大人,您到底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