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世家各族无声对峙,争权之阋,张氏本据极大之利,却因在明昭帝离京秋祭之际,拒遣军医赴谷东,以阻碍军务的由头深陷恶名。
于此,阆京权势的风向便摇摆不定,叫人看不清楚也探不明白。一时间,众人皆噤若寒蝉,始行缄口之道。
李意卿坐在明德殿中慢慢翻看着奏折,“张枫该是要归京述职了。”
叶帘堂倚在一旁喂鹦鹉,闻言问道:“怎么了?”
“张氏此时陷于恶名,但张枫一回来,便不一定了。”李意卿合上奏折,“张氏乃是父亲一手提拔,并肩作战这么些年,我怕张枫跪地陈情,父亲会不忍心下狠手。”
“此事事关皇位。”叶帘堂压低声音,“陛下总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
“不好说。”李意卿却挑了眉,道:“父亲一向心慈手软,容易看不清局势。否则张氏也不会在短短几年被他养成这副骄纵模样。”
“你倒是了解你父亲。”叶帘堂搁下了喂鸟的器具,问:“若真是如此,你该如何?”
“我什么都做不了。”李意卿将手边的奏章堆叠起来,向后一样,靠在椅背上,轻声说:“张氏若是领兵进京,我手上的权力便不值一提。除了能给后世留下个可怜的印象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还不是可怜的印象。”叶帘堂哼笑两声,“张氏或许会将你写的罪大恶极。”
李意卿靠在椅背,良久不曾言语。
“殿下何必灰心丧气。”叶帘堂坐到他身边,说:“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李意卿看向她,问:“怎么?”
“杀了张枫。”叶帘堂说。
“说得简单。”李意卿摇了摇头,“他身边尽是镇西军,如何杀得。”
“这便是殿下要去想的事情了。”叶帘堂耸了耸肩,“难不成还有别的法子?”
冷香拂过,裹挟着极淡的潮湿气息。
因着明昭帝重病,李意卿昨夜看了一晚的奏折,一直未曾合眼,这会儿靠在椅背上,眼中的疲惫无法掩盖。
叶帘堂将新沏好的茶推给他。
殿内分明烧着暖融融的地龙,太子的手却依旧冰凉。
“杀了张枫,倒了一个张家,可还有刘家、石家……”李意卿捂着茶盏,怔忪道:“你说,皇城真有这样好么?”
“也许吧。”叶帘堂轻声说:“金屋银室。”
“金屋银室……”太子低低笑了两声,“我倒觉得像囚笼。”
大周百万人口,如今举目环顾,竟无一人可依。
“张枫若想给家族留下个好名声,这夺权之手就只能交由三哥来做。”李意卿望着窗外昏暗阴郁的天空,良久才道:“若是三哥真的想要……我给他就是。”
窗外寒风疾掠,带下了落雪。从前雄飞霸道,战功赫赫的常氏都不曾有过僭越之举,如今却让明昭帝亲自扶出来的张氏只手遮天,将大周拂得人心惶惶。
太子于谷东击退外敌,却没想,他的王朝却已经从里头败坏了个干净。
史书之中,大周是个如流星般迅速滑过的朝代。命数太短了,短得可怜,便也因此不曾给后人留下片刻可供窥探的痕迹。
从前种种,未来如何,皆是未知。
“殿下,”叶帘堂看着他眼底淡淡的乌青,叹息道:“别再多想了,歇一歇吧。”
*
白雪漉漉,一夜都未曾停下。戚修容快步穿行于宫墙之下,心里头却仍在惶恐砰砰。
今日贵妃对她耳语的一番话,她怎么听怎么别有深意,眼下细细一想,竟是太子有可能要出事。
她屏开宫人,怀中揣着写给父亲的信,要赶在子时尽快送出宫去,送去父亲身边。
大雪眯眼,戚修容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忽地,阴影处显出一人身形。骇得戚修容脚步一顿,差点惊叫一声。
“修容娘娘。”
来人无声地显现出形,他衣着宦袍,俯身行礼。
戚修容心中焦急,却不得不停下脚步,皱眉问:“你,你是谁?”
“咱家是贵妃身边的蓝氏,奉命在此等候娘娘。”
他客客气气地开口,可行礼时的视线却根本没放在她的身上。
四下幽静,那公公语调又轻,无端让戚修容有些悚然,她稍稍退后一步,问:“贵妃娘娘让你等本宫?”
“是啊。”蓝公公语气带着丝丝笑意,“雪天路滑,娘娘小心摔了跤。”
戚修容直觉不妙,回身想走,却不知身后何时站了两排太监,拦了她的后路。
她猛地回身,“你要做什么?”
蓝公公抖抖袍衫上的雪,笑吩咐:“将娘娘扶好喽。”
“腌臜东西!本宫是太子皇姨!”戚修容避开向她伸来的手,“你们要做什么!”
可不等她躲开,便有人抬手堵住了她的嘴。
蓝公公领着人走前几步,到了皇城南边的月湖跟前。他垂手摸了摸冰面,笑道:“不劳咱家砸了一夜的冰。”
修容呜呜喊着,却无人能闻。
“行了。”蓝公公起身,吩咐道:“绑了石头,送娘娘下去吧。”
第90章
风声指尖、骨节、手腕。
“扑通”一声,惊醒了坐在廊下伏案小憩的李意卿。他猛地睁开眼,原是温泉水里的小鱼翩跹跃波,将池水溅出了些许。
李意卿垂下眸,见袍边被水珠浸出几滴深色的波点,这才眨了眨眼,彻底醒了过来。
“隆生,”他抽出奏折,接着原先没阅完的部分继续看,“……张枫到了么?”
隆生本候在廊下逗弄花草,此时见太子醒了,赶忙俯身上前禀道:“张将军日夜兼程,卯时三刻便已过了阆京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