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卿翻过一页,问:“他都做什么了?”
“先是往政事堂待了约莫半个时辰,该是在述年间西南边境的军务。”隆生替太子泼了旧茶,继而添了盏新的,道:“将军述完军务便径归府第了,一直未曾出府。”
李意卿点了点头,将奏本搁下,抬指轻轻捏着眉心,说:“继续盯着,若见他有什么动静,定要速速呈报于雪芸殿前。”
“是。”隆生垂头应了,这时见李意卿神情疲惫,便道:“殿下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日中时还同文官们议了许久的事,不如趁着这会休息片刻?”
“不必。”李意卿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叶侍读的陈情书写好了么?”
“陈情书?”隆生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太子是说叶帘堂想要请辞的事情,答道:“该是呈上去了,不过陛下病重,此时应还在殿中省压着,殿下要我去取么?”
李意卿本该点头,此时因着私心不愿去做,只说:“罢了,等宫宴过后再取也不迟。”
闻言,隆生也点了点头,说:“也好。”
二人正谈着,忽听宫门被用力叩响,李意卿皱了眉,方才起身,见来人身着皇城内侍监的官袍,手中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
“太子殿下!”那人声音急促,回身看了看周围。
李意卿心下一抖,向着周遭道:“……都下去。”
内侍监宫人神情凝重,待院内侍从尽数散去,才深吸一口气,将嗓音压得极低道:“陛下秘诏。”
院内沉寂,一时只剩下游鱼波动温泉的余下的水声,李意卿双手紧握,“父亲他……”
“皇帝病重。”宫人笼中的烛火晃了晃,声音也似要随风一般散去,“还请殿下尽快入宫。”
*
日出东方,照耀寰宇,将天地敷得缤纷。
劲风让叶帘堂眯起眼睛,她站在六必居的外廊之上,回首看清来人,笑道:“真稀奇,原是三殿下。”
李意骏身形比夏日时宽
阔许多,身边只带了两个侍从。他抬眼向笑了笑,神色却是倦倦,“听闻侍读于谷东大杀四方。”
“比不得三殿下,”叶帘堂坐下,“我那套骑射技艺都是跟着您学的。”
闻言,李意骏却是一愣,垂了眸子,轻声说:“是么。”
叶帘堂不欲同他再客套,开门见山道:“明明是三殿下叫我来六必居,可为何邀帖上要提四殿下的名?”
李意骏提了提嘴角,“若是提我的名,侍读恐怕便不来了罢。”
叶帘堂看着他疲惫的双眼,心里却只觉得陌生。
这位三皇子分明在夏日时还带着她练箭,反复搭弓只为了比试谁能先一步射中画在门上的孔雀眼睛。那时李意骏的眸光明亮,并非这般疲累。
李意骏也算是张氏子,今日一面,只怕不同寻常。
“怎么会。”叶帘堂笑起来,说:“这可是六必居,谁请我都来。”
侍从呈上菜式,叫她看花了眼,边尝边道:“果真是不同凡响。”
“夏末最后一次比试,你赢了。”李意骏抿着茶,说:“我身上欠着你一顿六必居。”
“殿下还记得啊,”叶帘堂手上不停,说:“我还以为殿下这些日子这般冷淡,是反了悔,想要赖账。”
“怎会。”李意骏搁下茶盏,难得露出一丝往时的笑意,却忽然换了话题,问:“你在谷东……听说十分凶险。”
“战场嘛……风云莫测,是生是死都是片刻的事情。”叶帘堂说。
“那倒也算是利落得干净。”李意骏轻声道:“不像阆京,人与人之间都是钝刀子,待你反应过来痛时,却为时已晚。”
听到这,叶帘堂略略停了筷子,一时摸不清李意骏今日叫她来的用意,难不成真是为了还从前那玩笑一般的赌约?
“不过,听说你们没杀澈格尔?”李意骏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摇了摇头道:“那蛮夷之辈,你们留下他的性命,都是以后的祸患。”
叶帘堂笑了笑,说:“陛下是位仁爱善良的君主。”
“若是我,绝不会留下活口。”李意骏仍皱着眉,“仁慈便是懦弱。北蛮就是一团野火,随时随地会烧向大周。”
“仁慈便是懦弱?”叶帘堂抬眸,“谁教给你的?”
李意骏不答,只看着她问:“你不觉得么?”
“杀人并不是目的,大周要的从来不是更多的鲜血。”叶帘堂牵了牵嘴角,“我第一次将砍刀刺进北蛮人的身体后,吐了三天。”
“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会恐惧,会流泪,当你将刀挥至他们面前,看清他们恐惧的面容时,你还能下此狠手么。”叶帘堂摇头,说:“我们该做的不是熄灭火种,而是将其握在我手中,为我们所用。”
李意骏抿着唇角,没有打断。
“北蛮既是‘火’,我们不如将他们放置于烛台之上,控其温度,教至以不伤己亦不伤人之‘燃’道。”叶帘堂停了停,说:“分裂与对立,从来不能致世向善。殿下认为呢?”
“我……”李意骏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饭桌上谈及战事,叶帘堂此时看着一桌好菜也没了胃口,便将筷子搁下,道:“殿下今日找我来,到底是为着什么事?”
李意骏不自觉握住茶盏,“……我今日来,只是为着恭贺你。”
叶帘堂静静看着他。
“我……我……”李意骏似是有些紧张,他身边的侍从忽地起身拱手道:“我家殿下听闻太子殿下与叶侍读凯旋归来,特意备了份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