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到时候了。”李意卿开口:“岭原之战大胜只是开始,你若是想要赢过张枫,只打仗是不足够的。”
叶帘堂轻声道:“你说民心。”
“民心。”李意卿点点头,说:“今日之大周,外戚擅权,朝政日非。地方贪腐横行,民不聊生。而灾荒连年,疫病横行,朝廷昏聩无能,救恤无方,致使民生沸腾,失望至极……这便是你的机会。”
叶帘堂垂眸,似是想着什么。
“朝廷果病且殆,那便改天代之。”李意卿慢慢道:“满城金殿血,横刀斩玉堂。到了那时,你需要的便是这几杆笔。”
叶帘堂抬眼,“这是原本打算给承平道的路。”
李意卿点头,说:“是。”
“那,”叶帘堂有些迟疑,“你就这样……”
李意卿看出了她的野心,今日所做的一切便是将自己退于她身后,将前三年承平道所拥有的一切为她铺路。
叶帘堂不愿接。
李意卿瞧着她的神色,说:“从前我做这些,只是因为心无所盼,而这条路对我来说,是唯一看似正确的道路,但今时不同往日。”
豆蔻大的烛火映在他的眼底,叶帘堂舌尖的糖块化成薄薄一层,她忽而有些不敢动了。
“你便是承平道心之所祈,也是改换这天地的唯一解。收服镇南军,将南沙从张氏的羁绊中超脱出来只是第一步。而等到聚宝台将大周以南连接起来,便是聚宝台冲破更大樊笼的时候。”李意卿说得很轻,轻得像细雪抚过面颊,“而等到那日,便是神女纵横六合,普照寰宇之时。”
第131章
财路远远近近,像是大地的脓疮。……
闷热燥秋让腾起的血腥气淤积到一处,一动不动。方蹇明坐在马匹之上,途径的路上皆是近军在收拾着战场。
尸体了无生气的东倒西歪在地,许多人颊上的血混着泪糊了满脸,而近军们显然已经做过太多这种事,只是面无表情地将他们搬上土车,堆成一堆,这些尸体必须尽早处理掉,否则容易滋生疫病。
这样麻木的面容,很容易惹出多愁善感之人的一番愁肠来。
从前的方蹇明就是如此,年幼时母亲总爱叫他“水娃娃”,就因为他幼时易泣,因着件极小的事情就能哭上一整日,好像有流不尽的眼泪。只是后来做官,明白过来泪水是不顶事的,流多少都不顶事,于是渐渐的也就停了下来,只留下自谋生路时眉间的两道深褶。
眼下又痒又麻,他伸手抚了抚,这道伤口是夜里被火药掀起的风浪留下的,伤口不轻不重,不深不浅,不长不短,很有他的风格。
他放下手,抬眼见有近军翻过一具尸体,尸体血淋淋的内里便顺着他侧面的伤口流了一地,但近军面不改色,只是抬手将尸体身上的肩革解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又伸手去拿了护腰,在身上比了比发现不能系便随手扔掉了,转而走向另一具尸体。
方蹇明移开目光,转而看向另一侧。
这边有士兵拖起土车,另一人扛着铲子走在他身旁,两人抱怨着南沙的秋日即使下过雨了也还是燥热 ,远远不如岭原清爽。蝇虫盘旋在不曾流动的空气中,小翅在尸体大睁的眸子,嘴巴,以及扭曲的伤口间翻飞,收集着战乱后的残渣。
到处都是拖拽的血迹与喷洒的黑点,碎石洼地处有堆积而成的小小血泊,远远近近,像是大地的脓疮。
方蹇明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也没有战争胜利的喜悦,更不曾有因背叛而带来的愧疚与不忍。
他只是觉得身上伤口好痛,肚子很饿。
但现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叶帘堂在战场内外都部署了近军,为的就是延迟张晖这边消息传递出去的速度,而他要赶在镇南军得知张晖身亡前赶去营地,策反几位副将。
一队近军远远地跟在方蹇明身后,走着他一个时辰前才走过的路。只不过这一次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他们转过坡路,远处灯火闪烁,那是镇南军大营的第一道岗哨。
几个哨兵听到马蹄声,循声望去看见方蹇明的马匹,他正单独躯马小跑下坡,漆黑的夜躲在他身后。
哨兵吹了声口哨,待人跑进了,他才看见来人好像是才从山上滚下来了一般,衣袍上都是细小的碎口,眼眸下有一道伤口,此时已经不再流血。
“方大人!”有人喊道:“怎么只有您一个,将军呢?”
马匹跑近了,方蹇明却没有停,只喊着问:“三位副将呢?”
“在里面……”哨兵才指了方向,他便立刻策马往里奔去。
掀开军帐,几位副将正坐在其中喝酒谈天,手边搁了好几盘下酒菜。
“方大人回来了?”络腮胡副将醉眼迷蒙地看着来人,手边的酒坛还没放下,笑着问:“头儿呢?他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回不来了。”方蹇明跳下马,揉着酸痛的腿脚。
“回不来?”另一人的酒劲还未过去,越发口无遮拦起来,“还能是死外边了不成……”
话音刚落,周围人便自顾自地放声大笑起来,说话的人也勾起嘴角,仰身将盏中剩下的酒倒进嘴中。
“死了。”方蹇明走近两步,说:“是死了。死外边了。”
“什么,死,哈哈……”有人笑了两声后似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猛地咳嗽起来,再抬眼时眼神清明了许多,喘着气道:“死,死了?”
方蹇明沉下眸光,低声道:“小声!”
络腮胡副将拨开酒盏,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