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帘堂今日瞧着气色好了许多,只是还畏寒,氅衣中的袖炉仍是放不下手。闻言,她说:“前些日子衙署该换的人都换了,眼下你瞧着谁能用,便从手下安排个熟悉商路的人过去同他们谈。”
“下官也正有此意。”方蹇明点头,“只是同溟西……”
“生意不变,就按照从前的标准来。”叶帘堂说:“谁要是反悔了不愿意做,也别勉强,直接踢出去就是。”
方蹇明应了,瞧着她的面色,轻声问:“那贾氏?”
叶帘堂只摇了摇头,说:“不用管。”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方蹇明心中还留有不解,但瞧见她眼底的倦色便止了话头,只同她简单商量了些州府事务,便带着各幕僚躬身退下。
长谷盘腿坐檐下吃枣,见幕僚先生们从堂内退出,飞快地跑去叫厨房备菜,正好撞见从外头赶回来的李意卿,停下脚步道:“先生回来啦。”
李意卿问:“叶大人呢?”
长谷指了指堂内,说:“才谈完事儿。”
李意卿略略点了头,朝着堂内走去。
叶帘堂虽说没再病倒,但神色却总是倦倦,因着旧伤的缘故也没有去碰碎玉。李意卿进来时她垂眸抹着竹扇玩。
“桑州的马场要建好了。”李意卿走近,“你明日想去看看吗?”
“你去替我看着吧。”叶帘堂合了扇子,将它搁在烛边,“我懒得跑。”
李意卿点了点头,又听她继续说:“方才蹇拟了个单子,晚些时候送来,说是挑选的桑州主事人,你再帮我看看,挑个满意的。”
“明白。”李意卿轻声笑了笑,道:“放心好了。”
叶帘堂习惯把控所有事情,但按照如今事务的繁杂和她的身体来说,要亲自管控所有细节实在是没法实现。
仇恨是只属于叶帘堂的雪天,张氏将她从高楼扔下,整个世界都在眼前翻滚。
冷风在她耳边呼啸,她看见山底的枯枝断木一齐涌来,伸展细弱的枝条无法拉扯住她,耳边是枯枝折断的脆裂声,而她仍在下坠,下坠,直至砸在后山脚下。
无数的碎石与断枝“哗啦啦”地落在周围。她仰面朝天,只觉得大地像从四面八方将她挤压扭曲,挤碎了她的骨头
细雪从天而降,吹进她忽明忽暗的右眼,而自己的另一只眼睛则什么知觉也没有,她也不知道是摔伤了还是压根睁不开。
冷风灌耳,在漫长的嗡鸣声过后,她开始能逐渐听到树叶被摇动的窸窣声……树叶?十二月哪来的树叶,那只是从她受伤喉咙里发出的支离破碎的呼吸声。
远处望楼推杯换盏的喧闹声从远处传来,像是隔了层什么,朦朦胧胧。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她却还醒着。
在于愈发无望的寒冷中,她几乎是在祈求地想:为什么还没死?她为什么还活着?
快一些,求求你,快一些。
半睁的眼睛眨出泪水,缓慢地流下脸颊。
她太累了,趁着更大的痛苦还没来到,拜托了,快死吧。
“姐姐。”忽然有人在这样的雪夜叫住她。
叶帘堂猛地清醒过来,烛火仍晃在眼底,手里的袖炉却不再暖和了。
李意卿身上带着沉静的水气,他总是害怕叶帘堂生病,于是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拉进袖子里,贴着自己的温度。
“困吗?”他轻声说,“困得话我带你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不用担心,还有我在。”
叶帘堂已经很久没想起从前的事了。
幸好,幸好她身边还有李意卿。让她能在疲累的时候放心躲懒,留下一根定海神针来替她处理那些想要躲开的事情。
“困。”叶帘堂点点头,任由自己倒在他怀里,“还冷。”
他知道在叶帘堂心里有太多事情都比自己重要,但李意卿不甘于此,他野心勃勃,要将盘踞在她心头的坏事都挤出去,只留下自己一个人。
他要很久以后,叶帘堂想起冬日时不再是三年前的雪夜,而是在情绪软下的无数个瞬间里,记着他密不透风的怀抱。
李意卿接住她,垂首细嗅她的气息。远山淹没在旧时的月色里,他抱着她,像是两只相依为命的幼兽,在大雪来临之前只能依靠着对方的温度取暖。
第161章
旧雨这是大周避无可避的险境。
谷东连日大雪,这会儿终于歇了半刻。马蹄拌过雪浆,停在涿光川的山脚之下。
此时天还暗着,灰蒙蒙的苍穹悬在谷东边军的头顶,虎强下了马,跺了跺脚下的土地。虎壮则踩着马镫站起来,眯着眼睛往涿光川上一指,道:“哥,他们在那儿摆了抛石机。”
阆京虽说在围夹谷东边军的两条马道上未设重兵,但他们不满归不满,到底不能真做出什么来,若虎强真带兵从破开的西南马道上南下,就等同于和阆京撕破脸,他目前还不想把事做绝,毕竟乱世之中要想自保,总得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涿光川壁立千仞,走势险峻。要绕开西南马道,走这山道,估摸着得砸坏咱们不少车子。”邹允催马上前两步,侧头向着虎强道:“校尉,您想好了,走上这条路便只能南下了。”
从涿光川往南,就是投奔叶氏,踏上便没有回头路。
虎强拉着马,面色不佳,深深吐出一口气,没接这话,只是问:“崔大人眼下已经入了阆京吧?”
“是。”邹允回道:“校尉不必担心崔大人,如今阆京对他来说是最安稳的去处。”
“安稳。”虎强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说:“我从前在州府做过侍卫,此事整个变州衙署都知晓,张枫自然也……崔大人从前救我一命,如今又为着我们入了阆京,我怕张枫一怒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