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念头坏局用人,不论真心。
金銮殿内没让人伺候,帷帐垂在蓝溪身边,她看不清李意骏的表情,嗅到的却不是死路的气息。
李意骏丢出半截香料,问:“眼熟么?”
蓝溪垂下眸子,心下了然,“回陛下,此为枕顶香。”
“也是你日日燃在我殿内的。”李意骏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可知罪?”
蓝溪知猛地俯下身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奴婢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李意骏哼笑一声,笑声却在顷刻被广阔冰冷的殿室吞没,“我瞧着你倒是镇定无比。怎么,你觉得我不会直接斩了你?”
“奴婢不知此前并不知晓这枕顶香有问题……奴婢……奴婢……”话至一半,蓝溪已经泣不成声:“奴婢被情势所逼,无路可走……”
这些当然都是瞎话。这香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所为,张氏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得到过她的禀报,亦或是张枫都看在眼里,却仍旧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蓝溪跟在李意骏身边将近四年,太明白他身上的软弱,比起装作自己不知情,不如将错误都拨至无法辩解之人的身上,这不仅能让李意骏想起张氏的强硬掌控,还能将他对于自身的委屈转移到她的身上。
果然,李意骏并没有继续开口。
这份理由太单薄,甚至经不起风吹,李意骏当然可以不去深思,轻易地被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但其中关键是蓝溪要给李意骏不得不相信她的理由。
张氏如今被关在北衙,和没法开口为自己辩解,求情,同尸体没什么差别。皇帝不需要无法动弹的尸体,他需要的是能够被处置,惩罚,威逼的人,简言之,他要的是能够承担责任的活人。
蓝溪没有抬头,“从始至终,奴婢不过是件工具,陛下。如若您愿意,奴婢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由您,供您驱使,任您处置。”
说罢,她将脊背压得更低。
李意骏开口,“你要为我做事?”
“是陛下得以让奴婢挣脱出张氏的爪牙,”蓝溪早就哭不出来了,她只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将额头往坚硬的石板上顶,这才泛起几点泪花,她抬起头,“陛下从前就同奴婢讲过,奴婢迷途知返,只求将功补过!”
坏局用人,不论真心。只要利益一致,他们就能做彼此片刻的伙伴。
李意骏看着她,问:“你待如何?”
“陛下,叶氏的生息如同野火烧遍大周。”蓝溪回道:“民间都在传,张氏捅破她的身体,却没能杀死她,于是用火烧,用水淹,可都无法至她于死地,最终只得将她大卸八块,扔至护城河中,她残破的尸骨便顺着西边的银弦水湾流入南沙,但等焱州百姓从河中将她打捞起时,她却毫发无损。”
“你想说什么?”李意骏微微眯了眯眼。
“张喆带兵剿杀她一人,却让她死里逃生,如今叶氏在外深得民意,说到底都是张氏所为!”蓝溪皱起眉头,“外界谣言听听也就罢了,可岭原一战叶氏以少胜多,小苍潭更是如此!陛下,张氏取代……取代常氏从武将近十余年,难不成真敌不过她叶氏一介女子吗!”
李意骏听明白了,“你想以此问罪张氏。”
“她攀上了承平道,如今大街小巷都在宣称她得慈航真人庇护,是被送来拯救深陷苦难的大周!”蓝溪仰头看着他,一双眼被烛火映照得似在燃烧,“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陛下,叶氏在外声名越望,势力越大,他张氏就越是该死!”
“阆京缺
将。“李意骏沉声,“张氏不是那么好拿的。”
蓝溪说:“如今张枫被困,那陛下便以他为质,让那重情重义的武卫营拿军功将他们的主子换出来。”
“武卫营……”李意骏轻声念着,忽地抬眼,“你觉得……他们能杀死叶氏?”
“到底是从前在沙场厮杀到底的队伍,陛下能做的只有背水一战。”说罢,她笑起来,“难不成陛下也信了外头的风言风语?”
“慈航真人庇护么……”李意骏喃喃,良久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或许呢。”
闻言,蓝溪说:“陛下,我的父亲曾告诉我,有生者亦能噬生。有时看着越是坚韧的东西,也许越是脆弱。”
李意骏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微微侧眸,问:“你的父亲?”
蓝溪自觉说多,便垂下眼眸。
好在李意骏并没有继续追究,只是问:“你在张枫手下待了这么些年,今时我要杀他,你当真无悔?”
悔?
自当蓝溪握住张枫递来的那把匕首后,便不再后悔。她的父亲是被称作干城之将的常家家主常进,那时常家盘踞龙骨关大营,手握重兵,真真是雄飞霸道,决胜千里,所有人都称他铜墙铁壁,在大雪里清醒的埋伏整整一夜都不成问题。
可得知父亲头颅落地的那一刻,她明白的只有生命的脆弱。
有生者亦能噬生。
张氏救了她,但她却明白不能将性命全权与张氏绑在一处,那样太险了。想要活下去,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更何况……
蓝溪伏下身子,慢慢道:“奴婢从不后悔。”
张氏是常氏死后最直接的得利者,她不相信那把烧光她家田野与房屋的夜火中,没有张氏扔进去的一把。
张氏得灭。
这是蓝溪第一次握住张枫手时的念头。
*
天寒地冻,先生们聚在南府偏堂谈事,堂内炭火分明足够,可众人非要挤着一同去考一盆火,连热茶都要抢着同一壶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