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礼后兵,阆京的老惯例了。”叶帘堂将书信随意丢在桌案上,目光扫过帐内,问:“谁想去?”
忽略掉王秦岳,峡风和裴庆这几个脑子丁点大的人,她的目光停在戴静思身上。
戴静思微微笑着,上前一步,“属下定不辱使命。”
“邹先生这几日会过来,”叶帘堂点了头,说:“你跟着他去。”
此事一毕,帐内众人便起身退了出去。
叶帘堂靠近桌案,瞧见了上头铺着的舆图,问:“谈什么呢?”
“平北军。”李意卿看她。
“他们算错了,”叶帘堂见李意卿坐了下来,便上前两步从身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困倦地闭了眼,“边军北上,堵得就是如意陉这条路。”
李意卿任由她趴在身上,轻声问:“你方才叫邹允带着那人去……”
“戴静思么,他挺聪明的,但我看不懂他的目的。”叶帘堂贴在他颊边耳语,“此行他去与阆京的人谈,如果用不了,就趁乱杀了他。”
“嗯。”李意卿低低应了一声,眸光微转,忽然问:“扇子呢?”
“什么?”叶帘堂迷迷糊糊地说:“什么扇子?”
李意卿侧眸,一字一顿道:“檀香扇。”
“哦。”叶帘堂睁开了眼,慢慢松开怀抱,“放枕边了,忘记拿。”
李意卿却止住了她的动作,“我记得叶大人从前都是扇不离手?”
“哎,李意卿。”叶帘堂看着他:“你心里没点数?”
李意卿不依不饶,“什么?”
“因为它实在是……”叶帘堂笑着将脸埋在他的氅衣里,嚎道:“太丑了——!”
*
纸页“嚓”地划过,李意骏指腹刺痛,他好似才如梦初醒,怔怔垂眼,见手指划痕苍白,形成一道不痛不痒的伤口。
金銮殿内换了炭盆,蓝溪瞧出他的心不在焉,道:“陛下看了一个时辰了,还是歇歇吧。”
李意骏合上折子,面色沉郁,“三城民生无法恢复,你——”
话未讲完,忽听殿前喧闹,有小太监匆匆跨过高槛,深深跪在李意骏身前,“陛下!”
近来阆京多事,听见这一声呼,各个都心头一紧,李意骏不由自主握拳,先前细小的伤口被挤出赤色。
只见这小太监将头埋在双臂之间,颤着声道:“陛下,柳太傅病危!”
柳氏一直书香传家,而太傅柳琮更是三朝元老,于朝中一向德高望重。李意骏赶到太师府时,府内已经跪了满地的国子监学生。
太师府中的侍从给柳琮喂了药,轻声同他讲,“太傅,陛下来了。”
柳琮呼吸急促,浑浊而苍老的眼珠转动,模模糊糊瞧见了李意骏的影子。他身上发虚,皱纹深刻,轻声道:“来……过来……臣……臣要与陛下……要与陛下说话。”
闻此,侍从带着学生们退下,关了木门,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师徒二人。
帷帐垂落,榻内气息绝对算不上好闻,可李意骏顾不得这些,赶忙上前拖住了柳琮的手,颤抖着轻声唤道:“太师。”
“陛……陛下……”柳琮尽力睁着眼,想要看清眼前人,“今日大雪……城,城中……”
李意骏俯身讲耳朵贴在他身边,闻言立刻道:“我已派了周言出城,去和叶氏谈判,绝不能再继续这样生灵涂炭。”
他一字一言都说得缓慢,确保柳太傅能够听清。
闻言,柳琮却是摇了摇头,“张氏误你……你容……容不下张枫……可……可你走得……太急了……”
“学生何尝不知,”李意骏闭上眼,“可我有心无力,太傅,我,我在他手底下待了半辈子,我……”
“臣知晓……陛下受苦了……可……”柳琮湿透的白发贴在鬓边,他抬手,颤巍巍抚上李意骏的侧颊,“先帝性软……不愿去争……这才……这才致使大权旁落……而你……你不该……”
柳琮一口气没提上来,被呛得剧烈咳嗽。
李意骏赶忙伸手支起他半边身子,替他拍背顺气。
柳琮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他摆着手,道:“陛下派周言去……是要同叶帘堂谈些什么……”
“三城百姓皆为棋子,两军较力生灵涂炭,”李意骏不自觉
攥紧手指,“今时大雪,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陛下……这是掩耳盗铃……”柳琮皱了眉,他半靠在榻褥上,轻声说:“阆京拮据……粮仓空废……你派人与她谈,是要她撤兵?”
“我……”李意骏一时难言,叶帘堂不可能退兵,那他这一趟到底是在求什么结果?
良久,他才道:“只要南府军不进城,阆京便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陛下……你先前不要生灵涂炭……可……可如今,”柳琮咳嗽两声,“你此举,又何尝不是在……”
李意骏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柳琮,“太傅,太傅是要我退……”
“叶帘堂……我教过她……她十几岁便提新政……才思绝非常人能比……”柳琮眼角垂着泪,他也曾辗转纠结,却终是在这性命垂危之际看了清楚,“荣辱……死生……皆是命数……这江山……让给她……至少……”
这几句话轻飘飘浮在李意骏耳边,可对他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
大周的民不聊生打碎了柳氏身上的“忠”,让他得以看清城外的一切——叶氏崛起不过一年,南方便已清匪患,纳流民,通马道,东西往来相连,充廪四州粮仓,百姓安乐。
叶帘堂以仁善兴民得道,她有这个能耐,该是这天下翘首以盼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