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颢州城里有大营的兵,他们不敢进去。”方小凌敛起双眼,“熊部没剩下多少人马,我怀疑他们是藏在这路上沿途的山沟里了。”
虎壮挠挠头,策马跑至高处眺望,“可这里地形起伏分散,若要挨个去瞧,那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散开找。”虎强擦一把面上的雨水,“我们人多,一天就能排查个干净。”
“不可。”方小凌翻身下了马,目光从起伏不定的山野间扫过,“熊部在豁山脚下丢下一拨人,就是为了拖住我们的脚步。如今他们躲躲藏藏,不肯与我们正面对抗,恐怕就是要将我们的队伍打散,他们好挨个攻破,逐一清剿。”
虎强握紧长枪,“真是狡猾!”
“北蛮重骑的老把戏了。”方小凌轻笑一声,“不过如今可不是在他们的冻土崖,而是在大周。”
虎强回首道:“还请副将赐教。”
“冻土崖荒野戈壁,常年植被凋零,但此处不同。”方小凌闭上眼,静了片刻,笑道:“好,好!真是天助我也!”
虎强还是没明白,疑惑地瞧着他。
“今夜无风。”方小凌翻身下马,摸一把叶上的露水,沉声道:“熊部敢使火药炸毁禁卫之营,我们便能烈火焚山,烧的他无处遁形。”
听罢,虎强皱起眉,担忧地看一眼豁山,轻声说:“这恐怕……”
“校尉不必犹豫。”方小凌看他一眼,道:“这里是禁卫军,在下也只是献出一项计策。做与不做,都凭校尉决断。”
夜晚寒意更甚。这几天来,谷东禁卫军总是遭受来自北蛮重骑的骚扰,可每当他们看到些能够乘胜追击的苗头时,熊部又会适时抛下优势,潜伏躲藏起来。
这场仗对于禁卫军来说就像是被夏日里蚊虫侵扰,总能听见响动,可起身环顾四周,却又没个确定的方向。
其实打到现在,虎强心里只剩下“不痛快”这三个字,总觉得空有一身力气却没地可使,一口气憋在肚里上不去下不来,行军出击都十分窝火。
谷东禁卫军是新起的军队,意在为大周筑起第二道城墙。可虎强作为禁卫军校尉,本身出身就不高,对于谷东四州无法形成威慑,如今的禁卫军也只是靠着太子李意卿的面子,才能在谷东勉强立足。
事到如今,禁卫军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能使他们仅凭自身立足于谷东的胜仗。
太子送给他的臂缚此时正牢牢系在腕上,上头刻着谷东的山川河流。虎强仰起头,最后再瞧一眼漆黑的豁山。
“围山。”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下令道:“放火。”
*
浩日瓦捂着肚子躺在碎石丛中,有些痛苦地咂了咂嘴。他带着熊部剩下的人奔逃了一整日,也已经饿了一整日,此时只能嚼些干草叶子充饥。
岱钦将包袱里仅剩的一点面饼给了士兵,自己则兜了一袍子野果,坐在浩日瓦身边,问他要不要吃一些。
浩日瓦坐起身,见那野果个头只有指甲盖大小,被一根小枝串起来,颜色也是不大起眼的棕褐色,却还是舔了舔嘴角,捏出一个塞进嘴里。
入口微涩,浩日瓦眯起眼睛,问:“这是什么?”
岱钦用大周话回道:“拐枣。”
浩日瓦没能理解,但还是点了头,道:“……多谢。”
“谢什么?”岱钦挑眉问。
“果子。”浩日瓦指了指他袍中裹着的拐枣,又望向身后士兵们分食的面饼,说:“饼。”
“没什么。”岱钦垂下眸子,“他们年纪都小。”
“大周的风俗。”浩日瓦点了点头,道:“我从前就听说,大周人会因为年纪受到不同的对待。好的物件都要分给小孩和老人。”
岱钦嚼着野果,没有出声。
“很奇怪,我不能理解。”浩日瓦摇头,说:“在冻土崖,谁拿到就是谁的。不会因为年纪而改变。”
岱钦哼笑一声,“我更喜欢冻土崖的风俗。”
“那你为什么……”浩日瓦没将话讲完,只是将手围起来,比划出面饼的样子。
“啊,”岱钦低着头,舌尖将拐枣抵在上颚,等着整个口腔都被酸涩包裹后,才轻声开口,“也许我已经习惯吃苦了。”
他偏过头,冲着浩日瓦扯了扯嘴角,“根深蒂固的苦……我已经改不掉了。”
浩日瓦耸了耸肩,心里依旧想不明白。他一向都不太能明白这些聪明人的惆怅,于是他起身,抻着脖子问身后的士兵,“山下有动静了吗?”
士兵回道:“还在看呢!”
浩日瓦面露烦躁,伸手薅了一把褐色的发顶。北蛮没有蓄发的习惯,这些天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
岱钦将拐枣抖在一旁,也站起身来,皱眉道:“这会儿还是没动静?”
“太黑了。”探哨兵回道:“啥也看不清,只能靠听!”
“这么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浩日瓦望着漆黑的夜空,道:“大不了就和他们痛痛快快干一场!还指不定谁赢呢!”
岱钦也莫名不安起来,他不清楚猎场那群新兵的底细,也从没和他们交过手,此时已经被逼着断送了两千人的性命,谨慎起见,当然还是按兵不动最为安全,他能忍,但熊部这群满脑子打打杀杀的汉子忍不了。恐怕再这么拖下去,浩日瓦对他的最后一点耐心也要告罄。
破局破局。可他们如今他根本不知道敌人动向,该如何破局?
岱钦又开始不自觉地咬起手指。
夜色沉沉,仿佛有无边的浓墨泼洒在苍穹,连星光都不曾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