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早就磨好了刀啊。
「哎哎,是谁告诉我杀人要有谋略,你这么杀,一点也不藏啊?」
「谁告诉你我不藏?」他端起茶碗,微微摇动脑袋,鼻尖离杯沿很近在细嗅着茶香,语气漫不经心,「如今的辜某就是一个大写的藏字。」
看着他一副云淡风轻又手到擒来的模样,我急眼了,坐到他对面去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些什么端倪。
然而一无所获。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中毒后时日不久,除了养病无心朝堂,连兵权都交了出去,这就是将军的藏身法?」
我猜辜行和我是一样的藏法。
他因病重而避世,别人怀疑不到他头上,即便怀疑了,以他今日情形,若没有相当证据的话,怀疑也无用。
再说将军府铁桶一般,只要他不走出去,谁也动不了他。
所以李琮也好,陈少安也好,才会想到从姜萸和我身上打主意。
毕竟辜行作为最年轻的骁骑将军,是令多少人忌惮的,即便如今都传他拖着一副病体随时有性命之危,可不到那一刻,对手不敢掉以轻心。
而辜行口中的巨大动荡,那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一旦驱动起来,会替当权者碾死所有异己。
这将是一场无人生还的游戏。
只不过谁当权,谁为异己,还未有定数。
「将军伤重不假,可命危究竟是真的,还是演的?」
辜行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论演,本将军还是差你一些。」
他摊开手,一点点地卷起衣袖,我清楚地瞧见在他已近嶙峋的手臂上横亘着数条从上至下的刀口,刀的切入很深,导致愈合后在皮肉上又重新长出了一层淡红的肉,像爬满未见天日的蜈蚣虫,让人看得心惊。
「刮骨剔肉,实打实的,我差点痛死。」
「什么毒如此厉害?」
「不是毒,是蛊。」辜行重新整理好衣袖,神色依旧如常,「追刺客在城外与人打斗受伤的消息是假,中毒也是幌子,是为了骗过一些有心之人。」
「是为救谁?皇上还是贵妃?」我低头思索,「我记得将军曾说过皇上近来身子欠安,所以是有人要用蛊害皇上,将军是为救皇上才中的蛊毒?」
辜行笑了:「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
我道:「帝王无情,皇位不论换谁坐普通百姓的日子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换个戏班子,接着做搜刮民膏民脂的事,然后等着下一轮垮台,循环往复,但我想这种以奴役他人为尊为贵的制度早晚会有消亡的一日。我浅薄地认为将军已然仁至义尽,何须再操心那样多,始终被身份约束着,难道不想自在地喘口气吗?」
辜行本举起茶杯要喝,在听见我的话后,杯子忽然顿在了半空,微眯起眼睛,像长夜之中只被月亮照到了一线光明的清泉。
他说:「姜愿,你说得很有理。」
顿了顿,他又补充:「只不过我做不到。」
辜行说他做不到,我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对我始终很坦诚。
我与他并不相似,可我又觉得他内心的隐忍、不甘、愤懑是我能共情到的。
回去的时候,辜行提出要送我到门口。
上马车前,他忽然低头朝我看来,然后不等我反应,就把手掌贴到了我后背处,将我往他的胸膛送了两步。
「做戏要做全,有人在看,就演给他看。」
我攀住他的臂膀才站稳,咬牙问:「谁乐意看这个?」
「郎才女貌,卿卿我我,谁不爱看呢?」
「将军突然提出送我出门,原是算好的要我陪着演戏?」
辜行把头埋得更低了些,丹凤眼里泛起的光波幽深晦暗,嘴边的笑容也带着戏谑:「你杀了与本将军有婚约的女子,这戏你不演谁演?」
这……我可就没话好说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杀人的气喘。
于是我捂嘴娇娇地笑起来,握拳在他胸上捶了一下:「讨厌。」
辜行开怀,微凉的鼻尖在我耳廓上碰了碰,柔声说:「路上小心。」
第16章
回去路上我的马车当真被射成了马蜂窝。
幸亏辜行早有预感,提前安排丹青藏到马车里,又安排了人在暗处接应庇护,我才没被射死。
回侯府后我方一走进小院,假山后头一缕黑影就飞快地窜过去。
阿桐从窗户里头跳出来,我把她拦住:「不追了。」
我望着那黑影消失的暗处,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都得死。」
阿桐惊了惊:「谁?」
我牵起她的手往屋子里走:「不管是谁,全体都有。」
「胡三和月竹他们是安全的,正在等我们的消息。」
「他俩也真是,好日子不会过是吧,非要回来蹚这浑水。」
我无奈苦笑,心头却又觉得热乎,谁说家人一定要血脉相连呢?
「阿愿,刘瑛的人一直在盯着院子,想必你这几日的行踪她都清楚。如果我们杀姜萸的事是她抖落给陈少安的,那么陈少安的死很快就会怀疑到你头上了。我听说国公府派出很多人在找凶手。」
「阿愿,我与你说话呢,你在发什么愣?」
其实阿桐这人挺有意思的,她只是反对我虐杀,从未阻止过我杀人,到了大杀特杀的关头,她显得比我还急切。
我没有发愣,只是想起了在将军府门前,辜行忽然抱我的那一下。
为了让偷看的人相信,他的脸上一定饱含柔情。
俊美无端的男人细嗅着我身上的气息,如此温情,如此暧昧,说出的话却极度冰冷,他说:「姜愿,杀吧,我要一个大乱特乱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