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的眉眼像微开的铃兰,明显地亮了一下,随后便答应了下来。
我抱起双臂做出很感兴趣的模样:「你想与我阿姐说什么?不妨先与我说说?」
她连连摆头,默不作声地喝着茶,我却看得出她内心里一定是在翻涌着什么。
临走的时候她突然又问:「将军,如果,我是说如果,天下太平时,你能不能劝谏天子让普通人家的女儿也能进学堂读书?我知道让女子像男子一样靠读书出人头地是妄想,但至少让她们受些教育,一定是有用的教育,别是三从四德。最好是能废止了那些让男子握在手里随意用来践踏女子的法度,希望女子不再是生来就要为家中弟兄让路的牺牲品,十二三岁早早嫁了人,从此围着灶台洗衣做饭侍奉公婆,生不了孩子是错,生不了男丁是错上加错,夫君纳妾了世人不怪男子,只会怪她不懂得温顺,夫君考不了功名会怪她不贤惠,若不幸被休一生都要受人指摘,连娘家也容不下,无数枷锁重担压下来,剥皮削肉,无几人能生还。这世道的女子,还是太苦了些。」
姜愿说这一番话时神态娴静,似并无什么波澜。
她自幼多灾多难,比任何人都淡漠沉静也属正常。
可我细看才发现她放在桌上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我点头:「我向你保证,辜某在的一日将竭力辅佐新君,革除家宅后院对待女子不公甚至是苛刻的风气。女子靠读书出人头地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但也并非绝不能实现,你我所做之事哪怕只在史册之上留下零星印记,后世总会有人循着微弱的光芒取下火种照亮蒙尘万物,说不准将来女子不但能读书,还能入仕为官,我们虽看不见,但不代表那一天不会到来。」
姜愿抬起头看我,眼眶有些红。
凤寰宫门前,满身是血的姜愿在我怀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摸着她的脸,小声唤她:「阿愿,我们赢了,你期盼的日子就要来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呐。」
好一会儿怀里的人才动了一下,一口血喷在我的领口上,虚弱地撩了撩眼皮:「将军……我觉得……我还可以……救一下……」
第26章
姜愿伤在左腹,是一道贯穿伤,太医止血缝合花了几个时辰。
我阿姐抹着眼泪从她暂住的殿室出来,我已在殿外快将自己站成了石像。
阿姐说:「行之,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姑娘将自己弄得像她一样满身都是伤的,你是没瞧见,她身上有几处骨头都变形了,太医说是长时间超出身体极限盲目加负荷练武所致。再有,我也是没见过哪个女子能像她一般练出来一身的腱子肉,石头一样硬,捏也捏不动。」
我苦笑两声,不知该说什么。
阿姐继续埋怨:「那广宁侯府是什么地狱,可怜了阿愿这么好的姑娘被逼成了这般,她娘亲若泉下有知该多心疼。」
「不,她娘亲若知道她那样厉害,应该是欣慰的。」我转过身,望着庭院之中雨后清明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世间并不是毫无寄望的,不论多大的风霜雨雪,过几日总会清明。
「天底下所有的问题都不该只有一个标准答案,是以每个人心中的愿景也不相同,她娘亲原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不步她的老路,能将命途掌握在自己手里,纵使阿愿付出了相当的代价,这愿景显然是实现了的。」
阿姐又问:「行之,那你呢?」
「我和太医院商量过十日之后再行一次刮骨剔肉之术,以后每隔两月一次,只看如此能不能将蛊毒在我体内清除干净,若成,我也不至于是个命短的。」
阿姐听后又开始抹眼泪:「刮骨剔肉,一次都痛得死人,你还要再受几次?」
我微侧身,望了一眼身后关上的门:「我曾想过认命,突然又不想了。」
我行完刮骨之术,整个人像被剥离了神魂,接连昏睡了好久。
一次睁眼,发现床头坐着姜愿,正偏着脑袋瞧我,不知瞧了多久。
她的身子果然比许多男子都瓷实,受了如此重的伤不到一个月竟就自己走到我府中来。
她说:「将军,我一度怀疑你命不久矣的传闻是有意混淆视听,为了引蛇出洞呢,没想到是真的。」
我坐起身,细细看了看她的神色,不见担忧,不见伤悲,唯带着一丝惋惜。
她又说:「将军若是死了,以后我万一走到京城来都没人请我喝茶了。」
「你要去哪?」
「我和阿桐打算走了,这京城龙潭虎穴也不是我们待的地儿,去哪还没想好,约莫是先去池田村参加完胡三与月竹的婚宴,再去雍州把我舅舅好好骂一顿,然后再天南海北随遇而安吧。王奔那老东西竟不等我伤好就走了,我醒来后人影都没瞧见,就留了一封信给我。」
我发现姜愿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圆圆的杏眼里有了光,说话的语气也多了神采。
「信上写的什么?」
她有些不耐,拿出信纸递给我,我摊开瞧了,没忍住笑出声来。
「大仇既报,吾以汝为傲,后常以书信联络,不必相见, 只需挂念。」
姜愿把信纸从我手里夺回去,有些恼:「将军与我家舅舅一早就认识?」
「你说呢, 我是掌管京畿驻军的骁骑将军,你舅舅在雍州的卫所属我管辖,自然是认识。为确保万无一失,我提早就给临近京城州县的卫所下了调兵令,圣上论功行赏时还准备给王奔大人提职呢, 可他万千推辞不愿留在京城,才放他又回了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