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我下毒,我若是有那心,定当下给你。」
兴许是我娘已许久未跟我爹说过话,且说了那样多话,尽管说得难听,我爹非但不生气,脸上还赔着笑,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阿娴,当着愿儿何故将话说得这样严重,你待我的情分我自是清楚的。」
自刘瑛进门,我爹一向对她偏爱有加,她说往东,我爹不会往西。她诞下明尧,我爹更是将她当作菩萨一般供着。
可那晚不顾明尧还昏睡着,我爹像小狗闻了腥似的跟着我娘走了。
我在他们后头,看着我爹忽而左忽而右地讨好着我娘。
我娘却像尊佛似的,眉眼都不曾为我爹低下过。
我记得我娘数落了爹许久,他们的声音忽高忽低,我还听见爹与她承诺:「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刘氏生了儿子就薄待我们的两个女儿,尤其是愿儿。」
我娘轻嗤:「你好意思提愿儿?」
我娘并未留我爹,我爹挨完骂出来,我却看见他脸上并无恼意。
相反见着我蹲在院子里玩泥巴,还十分和气地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温声说:「愿儿乖,爹爹忙,你替爹爹陪着你娘亲。」
后来啊,后来的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只知道没多久我娘就死了。
他们说她终归还是想害明尧,没做得成,就畏罪自尽了。
我不信娘会自尽,那段时日不论我如何哭,如何闹,如何申辩,都没人信。
就连姜萸,也说我疯了。
娘说过要等我成人,要教我如何打点钱财,她希望我能活出一个与她不同的模样。
她曾笑着说,之所以为我取名愿儿,是因为在生下我后她对从前与往后的日子有了不一样的期望。
她的心在一夜间死了又活,从此夫君的意志再不是她的理想,也将情与爱看得廉价了。
她说她每次一喊我的名字,就像抓住了她心中的愿景。
我这么好的娘亲,如何会自我了断呢?
再后来我落水失声,人也呆傻了好一阵子,醒来后忽然抱着我爹不撒手,见到祖母也不再怕。
阿姐喜欢黏着祖母,为她捶背捏腿,我也学着模样与祖母亲近。
见了刘瑛,我唤她姨娘好。
他们都说二小姐落了水反而变了心性,不再像从前的夫人那样孤傲,看上去也要顺眼许多。
刘瑛与祖母打趣:「要不说祸福相依呢,二丫头这一遭反而懂事多了,若是和萸儿一般识大体,有萸儿一半的知书识礼,我又哪会亏待了她呢?」
祖母微眯双眼,眼皮耷拉下来显出几分凶相,脸上却是笑着的,似乎觉得刘瑛这话很对。
「太像王娴是她的错,若肯想通从根儿上把她那娘亲忘了,就还是我们姜家的女儿。」
那时我正趴在院子里为明尧找蛐蛐儿,顾不得衣裳和裙摆都沾满了泥巴。
明尧在旁拍着掌跳跃:「二姐二姐,那儿有个洞,我的常胜将军定在里头。」
我抬头看一眼坐在凉亭里的祖母和刘氏,日头正烈。
强光像两束开了刃的长刀,斜斜地照下来,从我这角度望去,恰好是从她们的脖颈处劈过。
我忽然福至心灵,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
先杀老婆子吧。
第2章
落水那年,我九岁。
我自那以后身子就不算好,不但说不了话,三天两头总要病一场。
于是我自请到松华山下池田村我娘置的宅子里疗养,除了我娘留下的那一份财物,我没有带走姜家任何东西,仅一个叫月竹的丫鬟跟着我。
宅子平日里由胡伯在看管,胡伯曾是雍州卫所里我舅舅的部下,宅子和田产交给他能放心。
我相中胡伯那身强力壮的儿子胡三,给了他银钱让他做我的眼线和护卫。
那时胡三只有十五六岁,古铜的皮肤,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为人诚恳实在。
最要紧的是他与他爹一样可靠,对我的话言听计从。
他又另找了几个年轻壮实的少年来,一边做农活,一边轮流为我盯着宅子。
如此我总算可以睡上踏实觉了。
而后,我开始各种叨扰远在雍州的舅舅,他行伍出身,在雍州有军职。
记忆中有关他的,全是我娘夸他如何英武能耐。
我写信给他,要他教我功夫。
我在信中说我是不会回雍州的,他若不来松华山的话,就得给我派人来。
舅舅起初回信斥我,仍然是那套用来约束女子言行的说法,我与他好言好语解释几次他仍不改主意,我干脆割破手指头给他捎了一封骂他的信去。
字字句句哭诉我娘的冤屈,还说若他不肯帮我,从今日起我就日日烧香给阿公状告他由着外人欺辱我娘,他日我凭自己的能力报了仇,一定再去雍州割了满哥儿一块肉祭给我娘。
满哥儿名叫王抒云,是我表兄,从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娘还在时,我与他见过两次,两次都打得他满地爬。
没多久舅舅带了封信来,信中只有一句话:汝甚狂,愿汝言出必行,让吾妹沉冤昭雪。另,离满哥儿远些。
那晚我翻着舅舅随信一同捎来的各路拳法剑术的秘本欣喜若狂。
自此我开始练武,不论三九还是三伏,从不停歇。
之所以选在松华山,是因为背靠的是深山老林,即便姜家有心要打听我的动向,也不过是知道我每日颤颤巍巍背着背篓进山采药治病,再采些野菜做吃食。
据胡三反馈,我进山之初有人鬼鬼祟祟出现在宅子四周,也有向好事的村民打听,得到的答案都是那姜家二小姐只是个要死不活的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