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些变了,不知是经历了多少杀戮,才让血染过的萧索从双眼里乍泄。
当时我以为他与我一样只是个背负血海深仇的普通人,如何也想不到他有这般身份背景。
那个王统领指着我给他看:「将军,你看她的手,应是练家子,且她身上还有武器。」
他的眼睛从我脸上移开的一刻,我确信他也认出了我来。
我正觉大事不妙之际,却见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拿余光瞟了一下身旁的人:「王副统领,可有人说刺客是二女一男?」
「没……并未。」
「大周可有法令禁止女子练武?」
「也……也没有。」
「那王副统领带着一整支内卫军在三个毫无嫌疑的路人身上浪费工夫,真正的刺客恐怕早就逃出了京去,圣上怪罪下来你可担得起?」
「是,是。」王统领冷汗直冒,转身吩咐左右,「走。」
「都散了,散了,内卫军奉旨抓人,无关人等赶快回家!」
趁人群正散开,我在阿桐手上使劲,示意她先去把马儿和她的兵器找到后回来与我会合。
待我一回头,那人骑着马到了近前,一手抓着马鞍,半个身子从马背上吊下来,弓着腰凑近我,脸上的笑容带着两分探寻的意味。
「女魔头,今夜又是来杀谁呀?」
我从腰间掏出一枚金瓜子递上去:「多谢将军解围,我身上只有那么多,若不够,日后有幸再遇见,我定好好报答将军。」
马儿上的人笑了,他笑起来左脸颊有一枚很深的酒窝,眼里冰封的狠厉和杀气消退了大半,把我看得愣住了。
他重新直起腰身,居高临下地把我瞧着:「本将军不要这个。」
我闻出他身上有血腥味,因而握紧双拳问得小声:「那将军要什么?」
「我未想好,不过我们如此有缘,说不准还会再见,这人情留到下次再还也不迟。」
「谢谢。」
我拔腿要走,听得他在身后问:「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脱口而出:「王怨。」
「如何写?」
「血海深仇的怨。」
「王怨?」他似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回味,眼里的神色有两分迷蒙,「好名字,王怨,咱们有缘再会。」
我那时并不晓得,他是刚封的骁骑将军,姓辜。
但他没有说错,我们很快就再见了。
第7章
关于是否要杀姜萸,我是犹豫过的。
毕竟她与我身上都流着阿娘的血。
但我近来时常梦见阿娘,她大抵在下头太孤单了,我与姜萸总要有个人先去陪她。
人言事不过三,我已给过姜萸两次机会。
第一次是在娘死后,我告诉她娘是被人害的,她不信就罢了,还为了保住她大小姐的好日子依然和刘瑛亲近。
后来我哭闹到爹面前要他为我娘申冤,爹不堪其扰将我撵出去的时候,姜萸就在院子里冷眼看着我,似觉得我很丢脸。
她说:「姜愿,人若不会审时度势,与猪狗有何区别?娘就算如你所说是冤枉的,那她走到今日也是自己愚笨所害,你说的话有人信吗?你要学她,我可不学,我是姜家嫡女,荣华富贵应有我一份,刘瑛爱听好话,我说几句给她听又不掉一块肉。别怪我这做姐姐的没提醒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紧要,我们终归是要嫁出去的,而我定要嫁得顶好。」
我觉得姜萸说得有道理,只不过人各有志,她有她的理,我有我的理。
那时我尚能忍她。
第二次是祖母七十寿宴那日。
因姜萸迟迟没有出现在宴席上,爹让我去后院寻她。
我方一走到荷塘边,就被一双手从后头紧紧锁住了咽喉。
那时的秋生还很胆小,寂静处只听得见我急迫的心跳声和他紧张到极致的呼吸声。
前院贺寿的烟花在那时候骤然炸出一声巨响,硕大的火花开在半空,如一双看尽世间丑恶的魅眼,吓破了他的胆。
他索性把奄奄一息的我扔进了湖中。
那荷塘淹死过好几个失足的下人,可那日偏偏我命大,被冷水一激竟清醒过来,攀着水里交杂的莲花藤叶和乱石爬起来了。
披头散发如同鬼魅一般,爬出阴曹地府。
那次,我一直以为是我始终不肯让我娘的事翻篇,刘瑛想把我除之而后快。
后来我装傻扮哑,演得辛苦才骗过刘瑛。
她也不是真打算放过我,是我落水后激起爹对我的怜爱和愧疚,非但厉声斥责了她没有照顾好子女,而且守在我床边亲自照看了我一段时日。
刘瑛自知半生的荣华富贵都系在我爹身上,在确认我对那日的事不再记得后,才给了我一条生路。
人人都以为二小姐落水后人痴傻了,殊不知我反而是开了窍。
从前那许多我想不明白的事,都在我演痴子的那段时日里想通了。
姜萸在我落水后好几日不露面,后来假惺惺地来看我,却是急着与我确认可否还记得为何落水。
我用手势大概比出失足落水的意思。
姜萸杏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她握着我的手,这是娘死后她和我第一次这般亲近。
「阿姐知道你想瞒着爹爹,还想骗过刘氏,但眼下这处只有你我姐妹二人,说真话也无妨的,不会说,你就写下来,阿姐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姜萸长得像娘,骨子里头却像极了爹。
一样的趋炎附势,唯利是图,是为了自身得失可以罔顾亲人性命的畜生。
所以我自然不信她的话。
这些年我当她和刘瑛亲近是她所谓的「审时度势」,但到这一刻我才确信了我所遭受的这一切背后还藏着一个丑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