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看见将军从门外阔步向正房处行来,青杏急忙小跑到卧房,道:“大奶奶,将军来了。”
别说她意外,连苏云瑶都觉得纳罕。
非年非节,又不是他宿在紫薇院的日子,这个时辰,他竟然来了。
她已经换了寝衣,也懒得再折腾起来换衣裳见他,便对青杏道:“你就说我睡下了,去问问将军有什么事吩咐。”
裴秉安大步跨进正房的门槛,青杏便赶紧迎了上来。
将军气势威严,等闲让人不敢直视,但想到大奶奶的吩咐,为防他再往里走,青杏壮着胆子往前一挡,拦在了次间通往卧房的珠帘旁。
反正不是宿在紫薇院的日子,将军到这里来,只会吩咐大奶奶做事,她遵照吩咐,让将军把要说的话留下就是了。
“将军,大奶奶已经睡着了。”顶着他居高临下的沉冷视线,青杏硬着头皮扯谎,没露出什么破绽。
裴秉安顿住了脚步。
视线越过那道细密的珠帘,隐约可见,床榻上的桃色床帐已放了下来。
他没想到,她平时竟入睡这么早。
那么,每逢休沐之日,将近深夜之时他才来她的院子,她岂非要特意等他许久?
裴秉安沉默未言。
青杏道:“将军,您有什么要吩咐?等明日一早大奶奶醒了,我转告大奶奶。”
沉沉看了一眼室内的方向,裴秉安黯然收回视线。
他没什么事要吩咐她做,只是,回府之后,便不由自主地来了她的院子。
想到她札记上的和离计划,他觉得,他似乎应该做些什么,可此时却只觉手足无措,无处下手,不知如何是好。
他没有打扰她休息,便离开了正房。
从正房到院门的距离,平时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不过几息的时间。
可这次,他似乎走了很久,久到守门的青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道:“姑爷,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裴秉安无声停下,转身望着正房的方向。
房里亮着一盏黯淡的灯光,在黑夜中,微弱却温暖,可此时此刻,因为他定下的规矩,他却只能止步于此,不能惊扰那盏灯火。
看姑爷久久不吭声,青桔抱着顶门的木棍,不耐烦地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提醒他该走了。
姑爷是个大官不假,气势吓人也不假,但她和裴府的丫鬟可不一样,她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她只听小姐的话,这府里的规矩,姑爷的冷脸,都吓不到她。
“姑爷快走吧,我要锁门了。”青桔催促道。
裴秉安回神,抬步越过门槛。
几乎就在同时,啪嗒一声,院门立刻便落了锁。
院内,青桔高高兴兴锁了门,大声哼着小曲儿,快步走去了厢房。
裴秉安站在原地许久。
月上中天,清亮月色落了一地,四周清晰可见。
他回眸,却看到平时再寻常不过的黑色院门,此时如一道巍然耸立的高山屏障,沉默冰冷地矗立在他面前,黯然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第24章
翌日,下午散值后,雷副将馋酒馋得厉害,正好娘子带着娃儿回了娘家小住一日,他得了一日闲,便非要做东请客,于是一行人去了家酒楼。
点了酒菜坐下后,雷副将倒了满满一大碗酒,连菜都来不及吃,一仰头,咕咚咕咚吃尽了碗里的酒。
放下酒碗,铁塔般结实的八尺汉子,箭簇刺穿肩胛骨都没眨一下眼,突然鼻子一酸,眼圈莫名红了起来。
裴秉安拧起眉头。
金吾卫的部将,皆是他亲手提拔的铮铮铁汉,怎会如妇孺般啜泣?
“何事烦闷?”他冷声道。
雷震虎不吭声,蒲扇般的大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流下来。
吴副将赶忙起身给他重倒了碗酒,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雷兄弟,有什么事,跟将军说,将军给你做主,别哭了。”
雷震虎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激动地咧开嘴角嘿嘿笑了笑。
“大哥,吴兄弟,我没事,就是媳妇不在家,终于能出来喝碗酒,我心里实在太高兴了。”
雷副将的娘子管他管得严,什么时辰回家,什么时候能喝酒,都有定数,亲近的人都知道。
此等小事,竟然喜极而泣,裴秉安默然无语,敛眸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雷震虎抿了口酒,满足地砸了砸唇。
酒意上了头,胆子也壮了些,媳妇不在跟前,他一拍桌子,羡慕地叹道:“大哥教妻有方,我半点也赶不上!大哥不管什么时候回府,什么时候喝酒,大嫂从不管束,我那个媳妇要是有大嫂一半知书达礼,我谢天谢地烧高香,感谢我雷家八辈祖宗!”
裴秉安倒酒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不悦地抿直。
苏氏从不过问他的行踪,并非知书达礼,贤惠温婉,而是,她并不在意。
吴副将脖子上被挠的红印不仅没消,还又加了几道,他唉声叹气喝了碗酒,苦着脸附和:“兄弟,我何尝不是和你一样命苦,那有什么办法?我娘子闹着要跟我和离,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裴秉安倏地展眸看向他,锐利的视线似有实质。
“那你该怎么办?”
吴副将奇怪地挠了挠头。
以前他们聚在一起吐苦水时,将军从不理会这些琐碎小事,今天怎么开始关心起属下的感情生活来了?
裴秉安长指不自在地摩挲下酒盏,淡声道:“家和万事兴,夫妻和睦,后宅安稳,当差才能尽职尽责。”
吴副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无论是执行军律,还是枕边教妻,将军都是众人的楷模,如今又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深感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