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个境地,段郁只得鸣金收兵,转身时叫雨水恰打在脑门上,忽然就灵光一现,校尉先前的结论没错,却也不全对,那贼人既没逃出宫,也未藏在温泉宫里,而是压根就没这号人。
好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究竟是谁的主意?那位姓宋的殿中少监,长公主......以及,睿王妃?
段郁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出身国公府,母亲又是赵家正牌的郡主,有些事他就算不爱搭理,终究是避不开。当初他爹将他扔出京城,既是气不过的惩戒,也有回护之意,都护府苦是苦了点,好歹小命无虞。
可兜兜转转,好像还是绕回来了。
“遣个人。”他回过神,吩咐手下,“进宫向睿王妃传个话,就说本将军有事求见。”
没走多远大雨倾盆而下,下足快两个时辰,去传话的人耽搁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复命。
“下官随行宫内官至重明阁,却不巧,睿王妃前脚才出门,瞧方向往西北角上桉歌台的方向去了,下官便没敢往王妃跟前传,只留了内官在重明阁侯着。”
段郁说知道了,一摆手让下去,那亲兵却更往近处蹉步子,“将军......”
“有话麻溜说。”段郁瞥他一眼。
亲兵窥了窥左右,确认没多余的耳朵,这才挨近道:“将军,下官还见到了那位赵......赵四郎,就在睿王妃身边,一块儿跟着逛行宫去了。”
第46章 包甜的
温泉宫东北角上是个观景的好去处,高处俯瞰,整个温泉宫在眼前铺开,落日夕照,余晖遍洒山川,印染宫阙,凤阁龙楼富贵乡倒映着各式的金芒,一片静谧间,辉煌浩大。
“真漂亮。”越棠出神呢喃,“行宫都美成这样,不知道京中皇城该是何等盛景。”
她空有个睿王妃的名号,睿王如今不在了,难免人走茶凉。逢年节庆典诰命们谒见的日子,自然也进皇宫,可登皇城角楼一赏九城风华的恩典,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领受。
赵铭恩背手静立在她身后,闻言有几分意外,“王妃想上皇宫城楼去看风景?”他向来以为她是躲麻烦、偷着乐的性子,皇宫大内看着风光,实则一举一动都得端着小心,四野间悠哉游荡的小兽,哪会贪恋金丝笼。
结果她漫不经心应了句想呀,“人世间走一遭,不就图一个走马观花嘛,热热闹闹花团锦簇,就算不枉此生了。”说罢略一顿,话锋又调转过来,“不过这种事靠机缘,强求不来,实在没这份运气,不看也就不看啦,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还是那个落拓的性子,因为从小过得满足舒坦,这世上没有让她特别执着的一件事,金珠求不得,玉坠也不赖,样样都差不多好,没哪样非得去苛求。
这般性情,在哪里都能自得其乐,森严如禁内大约也拘不住她。赵铭恩难得带了点笑,朝边上一比划。
“温泉宫前宫后苑,园囿规模很大,竹林、怪石、溪瀑应有尽有。王妃哪日得闲可以去跑马,西岭有一大片杏子林,花期虽然过了,果子却
正当时,西岭的杏子吃口好,细腻多汁,不比礼泉上贡的御杏差。”
往常他总滴水不漏,这话却说得大有内涵。越棠也顾不上杏子了,回头瞥他一眼,哟了声问:“你还知道御杏的滋味?”而且说起行宫来头头是道,比她都熟悉,“你常上骊山来么,是随扈太子殿下?”
不知怎么的,她似乎认定了他是东宫僚属,这样也好,大致方向是对的,省去了他许多麻烦。
赵铭恩也不辩解,半真半假地含混着,“礼泉有户富商,原就是做果蔬的买卖,肃宗年间家中子弟走仕途,举家迁到京城居住,旁的都好说,偏就想念家乡这一口树上熟的果子。可当地杏果是御贡,等闲断不许移栽,好在那富商脑筋活络,先给慈恩寺大佛捐了金身,然后借慈恩寺的幌子,好容易从礼泉腾挪了三五株杏树来京城,如今仍好好地养在慈恩寺后院里。倒是那富户,家传几代,子孙饮京城的水长大,再不惦念祖上那一口杏子了,夏日里寻常百姓上慈恩寺进香,若愿意,也能尝尝御贡的滋味,算是君民同乐吧。”
越棠听来得趣,很给面子地应和了下,“俗世中皇帝最大,但佛门的面子还是要给。”不过这话还是说不通,慈恩寺中有御贡的树种,百多年前的旧事,他上哪儿知道的?
算啦,计较这个没结果,越棠不放在心上。高处站久了生凉,两人一前一后走下角楼,在城墙上漫步。隔几个垛口便有侍卫站班,背对着他们杵得笔挺,到底多了双耳朵,有些话不方便说,只能扯闲篇。
“先前说起杏子林,骑马我马马虎虎,你得陪着我一块儿去,不然我没胆量跑那么远。”
他夷然问:“王妃没带侍卫么?”
“那行,我去找段将军。”
他在心底叹息,知道往后算是无解了。面上不动声色地改口:“我便是王妃的侍卫,还是由我随王妃左右吧。”
她得寸进尺地问:“你是自愿要与本王妃同行吧?”
他怅然说:“是啊。”
“哪怕有天大的事,都不及陪伴本王妃去西岭摘杏子重要吧?”她笑得更欢了。
赵铭恩麻木地调开视线,“是啊。”
情形变得扑朔迷离。离开睿王府的时候,他抱着斩断前尘往事的心态,结果兜兜转转,纠缠愈发的深。这不好,照顾人也不是这么照顾的,他明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虎狼之词张口就来,百无禁忌,一副随时能将他生吞的模样,她是蒙在鼓里,不知者不罪,可他呢?为何不严辞吓退她,或者干脆挑明了真相点醒她?到底是哪里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