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有宵小搅动风云,可哪怕濒死的境地,他都未怀疑过自己会终究会得胜归朝,让一切回到正轨。睿王妃却叫他犯了难,她比那些要他性命的人更难以预料,偏偏一切都错了位,雷霆手段没处使,暂且混沌着吧!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自然就料理清楚了。
第二日游西岭,他依约奔开阳门。侯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着人影,不情不愿地向前迈了步,看清来人却一惊,那跟在睿王妃身边谈笑风生的是谁?不正是段郁么!
她见了他挺高兴,完全没觉着不妥,“赶巧了,段将军说有要紧事同我商量,我便邀他同去,边走边说话嘛,多一个人还热闹些。”
段郁的震惊不比他少,打眼向他一望便愕着。她瞧热闹不嫌事大,问段郁:“段将军手下这位壮士,借我使两天行不行?”
问了两回,段郁才转过弯儿来,干笑两声道:“王妃这说的什么话,您愿意借多少人都使得,连带臣一块儿,任您差遣。”
“看吧,我就说段将军人不错。”她朝他抛来个眼色,赵铭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无情无绪地调开视线。
这么古怪的组合,到底还是出发上路了。中郎将随行,王妃的安全自不必担心,她也不是娇气的人,他们是要骑马的,女使随行太费脚力,索性都不带了,只远远着一队轻骑护卫。
睿王妃骑术平平,许久不练习了,须得先要人牵马走一段,于是回过身,手中马鞭凌空划了半个圈,点在他面门前。
“你过来,替我牵马。”
好熟悉的场景,赵铭恩几乎晃了下神。那时候在睿王府,他也被她用马鞭指过鼻子,春去夏至,不过个把月,久远得竟像上辈子的事。
他应了个是,话音未落,段郁却抢在他前头,“臣来臣来。”眼明手快握住缰绳,拍着胸脯打包票,“臣连边关的烈马都驯得服服帖帖,还是由臣替王妃牵马,王妃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转身的瞬间,段郁与他目光交错,递给他一个“臣在”的自信眼神。
不知不觉间,似乎没他什么事了,落后一丈远,蹙眉端详着前头的人。段郁此人粗中有细,性情大条口舌利落,伺候睿王妃也伺候得热热闹闹的。他引她上马,行伍中走惯的人,这会儿才想起贵女不比他们粗野,少不了一张马凳。忘了也不打紧,他夸她身手矫健,鼓励她试试,“王妃您踩这儿......哎对好得很,就这么着,腰腹间使劲纵一下就成了......”
她尝试了三五次,总是差口气,段郁嘴里夸出花儿来都白搭。不过她脸皮挺厚,丝毫没见不好意思,还冲那马儿笑,“你凶什么,对我有意见啊?”笑完唤随从取马凳来。
边上段郁“嗐”了声,一扫袖,示意她再试一次,“臣僭越。”引她踩上马镫,然后两手抄过她腋下一提溜。
她一身窄袖翻领的胡服,显出身形袅袅,纤长而流丽,稍有助力,一下子便行云流水地翻身上马背。段郁喝了声彩,“王妃坐稳,咱们上路啦。”
“多谢将军。”她扬首直腰一夹马腹,肢条轻盈关节柔韧,姿仪倒很漂亮。
他听见段郁问:“王妃马背上的功夫很不错呀,是谁教您的?”
“我阿兄教的。”
段郁久不在京城,不过右仆名重士林,周家长子年轻有为,他也有所耳闻。便道了声佩服,“周给事文治武功样样不落,臣拍马也赶不上。”
越棠笑了笑,“段将军别说笑了,我阿兄授五品阶,您这宣威将军可是从四品,比我阿兄还高一头,得让我阿兄拍马追将军还差不多。”
“那不一样,臣是武将,战场上拼命换功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运道好了升得快,运道差了好些年不挪窝。”
段郁在她跟前格外坦荡,简直自来熟,才两天的功夫,什么话都不避讳,摇头晃脑地唠上了,“臣十七就得赐勋啦,后来累赐五转,永业田六十亩,子孙世袭,只要不犯事,好歹能糊口。说句不中听的,烈火烹油看着光鲜,京里讨生活可不容易啊,瞬息万变,说不好。还是我这么着混着舒坦,就算有一天我们段家的爵位没了,这几亩田都收不走,凑合过吧。”
听得出来,他不是自苦的人,权力富贵上不强求,说他不求上进吧,其实有种大而化之的智慧,不管遇上什么神儿,都能活得漂漂亮亮的。越棠愈发觉得这侄儿对脾气,附和着夸了两句将军厉害。
不过她瞧他顺眼,徐国公就不一定了。越棠问:“郡主娘娘生养了几个孩子呀?”
段郁说:“您问我娘啊?就生俩,我和我大哥。我大哥定是要袭爵的,国公府的脊梁和门面嘛,有他在,我混点也不碍事。”
徐国公家的嫡长子,越棠倒没什么印象,便多问了两句在哪儿高就呀,岳家是哪一户呀,就这么唠着宅门里的家常。
说话间便上了山道,段郁见她一招一势越发顺溜,慢慢试着跑马定能行,便撂开手,骑上自己的坐骑,信马由缰随在她身侧。
越棠回头望,赵铭恩那家伙不知又闹什么脾气,情绪显然不对,原还在近处跟着,一盏茶的功夫越落越远。她回身盯着他瞧,他总该领会主子心意上前听差吧?并没有。连他身下的马都和他一个德行,每一步都迈得不情不愿,那
目空一切的模样,瞧着就来气。
越棠一声冷哼,转头拍马不再理他,反正他也走不了,就晾着吧。
一无所知的段郁追上来,“王妃您别急呀,缓着点儿来,否则您回头一定腰疼......嗨呀,您听臣的指挥才跑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