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没有动。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她魂不附体,手都抬不起来,遑论奋起反抗了。
暮色四合,身后的宫室前风灯高悬,迷滂的光线陷在蒸腾的水汽里,要离得极近,才能发现汤池边的异样。
脸颊上忽然一热,越棠从余光里看见身侧的女使抖如筛糠,手里的茶盏都端不稳了,茶水漫出来,兜头浇了她一脸。好在茶水不烫,浇得她醒了神,越棠润了润艰涩的喉咙,准备同这刺客谈一谈。
“这位壮士......”
“闭嘴。”没等她亮出筹码,刺客一手捂住了她的嘴,“王妃,匕首不长眼,不想破相的话就慢慢站起来,随我走到汤泉外。”
刺客的两只胳膊都架在她的身侧,如果边上的女使心领神会,说不定能窥准时机,抄起茶壶狠狠砸向刺客的后脑勺。她尝试着扭头,可根本拗不过刺客的禁锢,只能暂且作罢。
“我劝王妃省些力气,乖乖听我的吩咐。”刺客的声音隔着面巾,朦胧中仍能辨出显然的不屑,哪怕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根本不当回事,“王妃点点头,表示愿意配合,我的匕首便会对王妃客气些。”
越棠“呜呜”哽咽,壮起万分的胆魄,抬手拍了拍刺客的袖口,表示有话要说。
“王妃若打算高声呼救,我保证那会是你此生发出的最后的声音,明白吗?”见她点头,刺客才将手掌撤下半寸。
“我没有穿......外衫。”惊惧与心怀不轨交织的颤抖,听上去和羞赧没两样。越棠愈发拢紧了池水中纱罗,“壮士既知道本王妃的身份,自然明白挟制是一回事,玷污又是另一回事。我愿意配合壮士离开汤池,但需要一件罩袍。”
刺客没有立即作答,越棠也不在乎,她只是想尽量拖延。汤池的青石壁上雕有鱼龙,只要拨弄那龙尾,便会牵动长长的机簧,在身后的宫室中摇动铜铃。只要拨弄龙尾......她全身的力气都绷紧在指尖,屏息去够斜下方凸起的雕刻,堪堪就要触到,却听刺客说了声“那好”。
“你,去殿内给王妃取件外袍。”他转向女使,冷冰冰地警告,“取了衣服就出来,别生事端,谨记你们王妃还在我的刀下。”
他竟松了口!越棠来不及多想,趁机扭头看女使,企图给她送去个“不必管我,务必生事端”的眼神。怎奈女使浑浑噩噩,压根没接住她的暗示,仓皇地迈步往宫室里去了,片刻后,便怀抱衣衫赶回来,看样子,果真听了刺客的话,没敢惊动任何人。
越棠泄气了,再没有借口拖延,只能一步步迈上石墀。身上裹的纱罗吸饱了泉水,分量意想不到的沉重,硬生生将她往下拽,她没防备,果真一个趔趄,身子直打晃。所幸女使及时拉住她没摔倒,可脖颈上却蓦地一凉,她还没反应过来,女使已经拔嗓子颤巍巍一声尖叫。
“血......啊......王妃您流血了!”
想是刀锋避不及,划伤了她颈侧。吹发可断的薄刃,连见血都是无声无息的,越棠尚来不及觉得痛,茫茫然瞧着女使,又转眼看那刺客,却见他也难掩错愕,仿佛想不通利刃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电光火石的一刻,越棠当机立断,蓄力提膝,重重地朝刺客**顶去,生死攸关间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十足的准头,刺客一下子被她顶弯了腰。
忍住了痛打落水狗的冲动,越棠抓起女使的手发足狂奔。
女使也终于进入了状态,高声呼救:“快来人啊!有刺客!”
一口气奔入内殿,匆匆裹上外袍,闻声赶来的内官一眼便瞧见她脖子上挂了彩,大惊失色将她围在中间,“保护王妃!有刺客!”紧接着又指派人,“快去,快去请医官!”
行宫的侍卫很快将院子团团围住,仔细查看每一个角落,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无奈留下一队人保护睿王妃,余者四散开来,追捕刺客的下落。
“跑了?”越棠胡乱抓了条罗帕,摁住颈侧的伤口,歪着脑袋看向殿外。
“臣无能。”领头的侍卫面露愧色,“臣等前来时已不见刺客的踪迹,敢问王妃,是否记得什么刺客的特征?”
特征啊......越棠心有余悸,坐在圈椅里眼前还一阵阵冒金星,一旦仔细回忆,心跳便急促起来。
“那个刺客......”话到嘴边,视线落在侍卫陌生的面貌上,蓦地顿住了,“长公主回宫了吗?”
边上的内官忙应了个是,越棠说:“我想见长公主。”
内官有些为难,“眼下刺客还未落网,在外走动,恐怕有危险。王妃有什么话,奴才可以代为向长公主传信。”
越棠也不勉强,便说算了,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你们都去外头守着吧,我想静一静。哦对了,多点些灯,把屋子里外都照亮。”
医官来得很快,替她清理了脖颈上的伤口,细细撒上药粉,然后留下好几个瓶瓶罐罐,一一向女使解释用法。
“万幸伤口划得不算深,没有伤及经脉,眼下血已经止住了,王妃不必担心,只需按时上药便好。臣开了一些内服的汤剂,王妃这几日若出现惊悸、夜不能寐的症状,再传臣来,臣为王妃调整药方。”
医官走后,外头的内侍又来问王妃可要用茶水吃食,越棠没心思理会那些,只问他:“外面还没有消息吗?”盘算时辰,哪怕闭锁宫苑一间间宫室查问过去,只怕也差不多了吧!
“好像还不曾有。”内官苦着脸,连连请罪,自觉底气不足。也是的,南边这一片围绕汤泉池的殿宇乃是皇帝巡幸的核心区域,天子若携内眷来此,寝殿就在此间,按理应当比王妃及长公主的住所守备更严苛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