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郁将信将疑,深吸一口气,隐隐还真闻出了龙脑和麝香,不由对他有了新的认识,“挺细心啊你小子。”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第一次喊出那张肖似太子面容之后的名字,“崔显,回头本将军一定为你请赏。”
崔显笑着称谢,“今夜之事未完,将军还是先吩咐末将吧。”
其实今夜的事已经完了,甚至不止今夜,太子殿下从鄞州回东宫的路,也终于迎来的光明的结局。潜伏京城三日,一双双眼睛在暗处,亲眼目睹了勾连兴庆宫的朝臣浮出水面,今夜最后的杀招,更是铁证如山,趁着夜色将尸首并那些射落的箭往衙门口一送,之后的事,就不必他费心了。
段郁轻笑,“京兆尹府送五个,刑部送五个,大理寺也送五个。兴庆宫的手伸得再长,到底不能一手遮天。”他看了眼崔显,“走吧,随本将军上衙门口击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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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尽处泛起一抹鱼肚白,远远的,清晨第一轮钟声传来,受惊的飞鸟在天空中汇成细细的线,摇翅迎向东方晨光熹微。
宏大的都城从夜色中苏醒,段郁望着不远处徐国公府,心中感慨万千。一别九年,也曾想军功赫赫衣锦还乡,结果丝毫不浪漫,孤身一人静悄悄地出现在家门口,甚至拿不准该不该进去,没得惊扰了府中人好梦。
他在街这头徘徊,倒是先惊动了守候在边门上的亲信。亲信是段郁的手下,揉揉惺忪的眼睛,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人。
“将军,将军!”他快步走过来,行了一礼道,“末将要紧的消息禀报将军,郡主娘娘昨日一早便出了城,往温泉行宫去了。”
段郁一时没听明白,“谁去行宫?我母亲?”
亲信说千真万确,“郡主娘娘哪知道您回了京啊!这两日风声不大对,想来是郡主娘娘觉得不安稳,毕竟您手上有兵,弄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便赶往行宫去寻您了。”
“老太太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还操心上我了。”段郁简直蒙了,揉着眉心,好一会儿才厘清头绪,“快快快,给我备马,我得赶回骊山。温泉宫里有谁在啊?老太太可别找上睿王妃,乱说话。”
亲信听得着急,“将军,今日太子殿下就得入城了,您是从龙的股肱,这时候走,可太亏了。”
段郁哪还顾得上这些,郡主娘娘的脾气他知道,虽然九年未见,书信里仍透着钢火,可见丝毫未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碰上睿王妃,想想都叫人揪心。
第54章 撒娇
埋头不闻窗外事的时候,日子过得飞快。印象里,只记得夕阳洒落在西边的卷帘上,叫人昏昏欲睡,待醒来时,已是天色灰蒙,雨湿流光。晨昏难辨,不知今夕何夕,浑浑噩噩间,好几日的辰光已从指缝间溜走了。
温泉宫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惹是生非的人离开了,再没有一桩接一桩的怪事来打搅她。越棠一开始还很消沉,心情在尴尬、后悔、忿忿不平之间来回横跳,脑海里像装了个机簧,稍稍触碰,面上便像火烧起来一般发烫。
直到她狠狠与双成骂了赵铭恩一通后,情绪找到了出口,心绪也慢慢平复了。到现在,她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开脱。
“不知者不罪。”她振振有辞,“又不是我逼着太子隐瞒身份、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理应要承担一切后果。”
双成自然和她一条心,说没错,“王妃别多想啦,有些事,这世上只有您二人知道,您闭口不言,太子更不会到处去宣扬,孰是孰非,还不是您自己说了算吗?往后呢,太子殿下做回他的储君,自有江山社稷要操心,难道还有功夫,来同您计较前尘往事吗。”
反正就是要迈过自己心上那道坎儿,其余的,都不值一提。越棠很了解自己,她向来是最不自苦的女郎,哪怕一时困顿,时间长了,总能淡忘。
她移过视线看窗外,玉树琼枝掩映着凤阁龙楼,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行宫,似乎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我想出去转转。”她忽然说,“南陂的有仙女池,我听段将军提过,天色晴好时可见五色,若往里头投掷两枚铜钱,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
她愿意出门走动,身边的女使简直喜出望外,忙传话给行宫的内管领,不多会儿,便安排得妥妥当当。往南陂去的山道修得宽绰,帝王銮驾都走得,更不必说睿王府的车驾。行宫的内侍大约是想洗刷先前办事不利的印象,路程虽短,也殷勤备下了冰鉴,渥着鲜果与新起出的熟水,一盏香饮子才喝完,车驾便缓缓停了下来。
双成擎一把绸伞,与越棠二人往深处走,约摸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绕过一个弯儿,山谷中十来个错落有致的小水塘霍然呈现在眼前。天公作美,果真一池有一池的颜色,这个是浅一层的青,那个是深一抹的蓝,尽头处则是混进神来一笔珊瑚色的碧......因为规模都不大,更显细巧精致,像是意外坠入凡间的奇珍。
“仙女的眼泪是彩色的。”两人纷纷畅想。
双成赶紧摸出两个铜钱,塞进越棠手里,“王妃快许愿。”
先前说起许愿的传闻,不过是凑个趣,心中并不很当真。可现在亲眼所见,这样不似凡尘的美景,若说有些超凡的灵性,似乎也是可信的。于是将两枚铜钱合在掌心,怀着最虔诚的心态,小声祈愿。
“愿国运昌隆,天下安定,京城无乱事,父母身体康健,阿兄仕途顺遂,我也平安享乐。愿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忙得脚不沾地,再也......再也别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