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郁满意一笑,一群人各自散入京城的繁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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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敬惠寺。
梆子敲过三更,敬惠寺里的热闹却更甚白日。其实说热闹不太准确,虽然人流攒动,但鲜有说话声,更瞧不见一张笑脸,佛音缭绕间,皆是一副副肃穆敬畏的面孔。
不过入寺的外客大多只在中路上盘桓,西边的碑廊下很冷清,唯独两个身影,并天上完满一轮明月。
“真是赶巧了啊。”一人倚着美人靠,望向大雄宝殿的方向,喃喃道,“七月半,鬼门开,生死无界......可不是正是上路的好日子。”
边上的段郁抱臂倚着廊柱,闻言回过头,“嗤”的一声笑,“别怕,上路的肯定不是你。”
倒不是段郁托大,真刀真枪对垒起来,京城如何能与边疆沙场喋血相较,顶多算是小打小闹。可那扮作太子的替身投军未久,虽属段郁帐下,却不曾真正领略他过上阵杀敌,难免心里头没底。
好在“太子”报国立功的信念还是很强烈的,捏紧拳头给自己壮胆,“将军神勇,末将当然不怕。”顿了顿问,“将军就这么确定,今夜对方会有大动作吗?”
“盂兰盆会,万人空巷,正时浑水摸鱼的良机。这么好的机会,还等什么?”段郁懒洋洋地说,“昨日左翊卫兵曹往羽林营运了一批兵械——两军分属南北衙,何曾有互通有无的时候?羽林营不敢开自己的武械库,向外头伸手,这不是明摆着要使坏么。”
“太子”频频点头,附和道:“羽林营武械库在含光门内,那是陛下眼皮子底下,哪怕是中郎将,轻易也动不了手脚。不像左翊卫,兵曹将库门一开,顺百十来个箭匣出来,不是难事。”
调过视线看向南边,天王殿前钟鼓楼对起,楼上悬着风灯,依稀可见值守的僧人,身影寥寥。“太子”好奇地问:“寺院守卫不严,确实适合引狼入室,不过将军偏偏选了敬惠寺,可有什么道理?”
段郁视线逡巡,忙着留意四下里的动向,好一会儿才答:“百多年前,太宗皇帝为元后敬惠皇后立寺,便以敬惠为名。敬惠皇后出自杨氏,先皇后、太子殿下的生母也出自杨氏,太子前来自家家庙藏身,你说......”
声音戛然而止,段郁瞳孔一紧,伸手拽起“太子”护到自己身后,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来了。”
中路上辉煌的灯海,照不亮西边跨院里的昏昏夜色。“咄”的一声轻响,一支箭坠在了太子替身先前坐过的美人榻上,看不清来处,但贼人显然已经逼近了。
段郁捞起那支箭,塞到身后的人手里,声音依旧很平淡,“拿好,别慌。”一边抽出刀横在身前,护着身后的人,慢吞吞退了两步。
“咄咄咄咄!”
一箭试探之后,有片刻的停顿,忽然箭矢如雨,齐刷刷冲廊下射来。段郁目光如炬,挥起刀来雷霆万钧,腾挪闪跃间将箭矢尽数斩落,一轮过后,不过轻轻吁了口气。
“捡了多少?”他回头问。
“二十二......二十三支。”太子替身装满了箭筒,冲他点头,“够了。”
“那行。”段郁也不恋战,拽着他冲出廊下,往庭院另一侧奔去。又一轮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这回就没那么好运了,行进间将后背留给了敌人,段郁只觉背上一阵刺痛,巨大的冲击力推得他一趔趄,好容易才站稳,勉强奔至廊庑上,撞进一间群房中。
房门一摔,暂时将威胁关在门外,段郁费力地扭过头,龇牙咧嘴地扫荡着自己的后背。他示意太子替身:“过来,替我拔了。”
箭镞嵌在软甲中,大大削弱了力道,虽流了点血,好在皮肉划得不深。拔箭时勾带出衣料,段郁丧眉耷眼地说:“这支得留着,完美的物证。”
躲也躲不了多久,门外很快有脚步声逼近,段郁冲虚空中挥了下刀,满意地发现自己威力不减,舒络完筋骨,便要开门迎战。
“将军小心!”身后一道紧张的声音追出来。
段郁头也没回,“你数一百个数。”深吸一口气,“唰”地拉开了门。
近身肉搏的时候,京城这些养尊处优的禁卫根本不他够瞧,他们的一招一势,在段郁眼中都是放慢的。贼人使短刀,段郁却抡一把塞外蛮子惯使的马刀,短刀不及攻入,段郁狠厉的刀锋已经杀到,轻松挑开贼人的刀柄,顺势刺破咽喉,鲜血直迸出一丈远。
群房里,太子替身才数到“七十九”,便听段郁在外高喊,“出来吧!”忙冲出门外,只见院子里直挺挺躺了一地的人,细细数过去,足有十一个,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正被段将军扣在手里。
段誉嚷嚷:“你过来,帮我把这个绑了!”
绑完了唯一的活口,段郁又挨个去检视地上的尸首,太子惶然问:“将军,是要看他们死没死透吗?”
“找找特征。”段郁正往外掏贼人的箭袋,“这些人的身份,我虽有猜测,但最好还是有个凭证。”
话虽这么说,段郁心知希望渺茫,出来干黑活的,自然得把自己拾掇干净,哪能轻易给人留下把柄,何况他是带兵的人,侦查断案上都是外行......然而一个念头没转完,就被边上人脆生生打断了。
“找到了。”
段郁讶然望向他笼在袖中、从头到尾不曾伸出来过的手,“你找到什么了?”
“气味啊。”他比段郁还惊讶,“这群人身上的气味很明显,将军闻不见吗?这是‘元明宫中香’,高祖元明年间留下的定例,至今宸极殿里的御炉都只燃这味香。御炉香不赏民间,除却宸极殿,皇城里各部衙偶尔得赏——皇城里的禁卫,不是神策营,便是羽林营,哪怕对着名册一一找过去,也不费太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