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江映华满腹心事无人诉说,又一次将自己灌醉了去。明面上是拉颜皖知吃酒,实际上,她只是象征性的让了让,囫囵的灌着自己的大肚。
酒席上,她清醒的时候问的,都是这一个月来京中的琐事。酒醉后,她堪堪落下泪来,面带红晕的脸上垂着两行清泪,不由让人想起春日点染了微雨的满树海棠。
颜皖知伸手去拿丝帕,正要递给她,她趴在桌上,喃喃问:“皖知,你可有过姐姐?你们是怎样的感情?”
闻听此言,颜皖知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好些年了,她将自己埋身于繁琐的朝事,满脑子都是为陛下巩固社稷,日夜不得空闲。为的便是逃避,逃避那生不如死的惨烈记忆。
今日她设想过许多开解江映华的话语,思量过诸般她可能问到的话题,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她会提到自己的姐姐。
有么?有过。
她也曾有完整的,美好的家。她本该是那家里最无忧无虑的幺娘,被父母兄姊护佑着,一世了无愁苦。
十九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顷刻间,她什么都没有了,一条残命本该湮没在东流入海的浪涛中,却被陛下给捡了回来。
颜皖知看着江映华的醉颜,她本就白净的脸上血色更少了几分,那人含着泪花已然入梦,颜皖知起身轻轻唤她,她毫无反应。临了,颜皖知喃喃的,似是自然自语:“有过的,很美也很痛。”
片刻后,颜皖知走出亭子,招手唤来了不远处的随侍:“殿下醉了,扶人回去歇了罢,我回府了。”
侍卫将人抬走时,江映华早已没了意识,酒醉后的姑娘,倒是难得的睡颜恬淡。
花烟在身后紧紧的跟着,不似往日的那般满眼担忧,倒像是多了几分旁的忧思,眼底闪过些许挣扎。自幼陪在江映华身边,她还是十分了解自己主子的性情的。
翌日晨起,江映华揉着酸胀不堪的脑袋,生生记不起昨晚的事来。好生奇怪,这短短三日,她已经喝断片两次了。
招招手唤来花烟,她哑着嗓子吩咐:“将树下的青梅酒取来备下,吾要为母亲制些糕点。”
花烟点头称是,神色复杂的走了出去。困倦头痛的江映华并未看她,自也不曾发觉花烟的愁思。
太后喜食糕饼,却不喜甜腻。
江映华打小讨人欢心的本事一流,却也只肯为自己的父母兄姊花些心思罢了。
这精巧玲珑的小点心是她唯二会做的东西。另一样,便是父亲喜欢的冰酥酪,只可惜,她的父亲早已离她远去,这些年,她听不得这三个字。
青梅酒一坛很少,做的桂花青梅饼也算不得多。剩下的桂花,江映华坐了莲蓉桂花酥糖。想着刚好,能把桂花梅饼分长姐一半,微微的清香带着些许酒意,是长姐最爱的口味。
拎着食盒入宫,赶巧碰上从中书省回去的颜皖知,江映华眉眼弯弯的叫住了人,“颜承旨,留步。”
颜皖知闻言顿住匆匆的步子,转头见着人便趋步上前见礼,轻声开口:“殿下有何吩咐?”
江映华从花烟手中拿过食盒,抽了下面的一屉,转手递给颜皖知:
“赶巧了,吾新制的点心,本想自己给长姐送去,既见了你,就劳烦了。吾还要去给母亲问安,先行一步。拿好。”说罢就将那食盒往颜皖知怀里扔。
花烟作势要拦着:“殿下,您可是拿错了,那层是桂花青梅饼,不是往太后宫中的么?”
江映华睨了人一眼:“多嘴。吾制了两盘,本就有长姐一份,愈发没规矩了。”
颜皖知依言带着食盒去了承明殿,江映华则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太后宫中。
入了殿中,陛下垂眸理事,见颜皖知拎了个食盒进来放在她一旁的桌案,颇为诧异:“何物?”
“回陛下,是昭王殿下托臣带给您的糕饼,说是新制的,您和太后各一份。”颜皖知边说边打开了食盒,将一小碟子精致的兔子模样的小点心端了出来。
陛下随手捏了一块儿瞧了瞧,“这丫头,惯会取巧讨好,她这是怕太后责难。”她哼笑一声,又将点心放了回去继续料理公文。
身旁候着的内侍赶忙上前,按理说,宫外送来的吃食都要验上一验,若是昭王亲来,他们或许没胆子上前,但颜皖知代送,他们就得履行规矩了。
精细的银针入了洁白软糯的糕点,陛下瞥了一眼,并未作声,但眸子里似乎有些不悦。内侍也不过是例行公事,没当回事的就要将银针收起,孰料,那银针竟真的悄然染了一层黑色。
“毒!竟有毒!”小太监还没遇见过这番阵仗,惊讶的不顾规矩,大着胆子叫了出来。
陛下诧异的抬眼去瞧,此时,颜皖知的反应倒是更快些,她仓促起身道:“糟了,太后,臣先行一步。”
陛下尚且算是冷静,在她身后吩咐:“莫声张,将昭王带来,给太后传太医。”
颜皖知带着人往太后宫中之时,就见江映华委屈巴巴的跪在庭院里,那食盒也安放在花烟的手边。颜皖知气喘吁吁的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江映华闻听禁卫哗啦啦的响动,竟然将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甚是诧异的望着领人前来的颜皖知:“你,作甚?”
颜皖知十分恭顺的拱手,问道:“殿下可曾给了太后糕点?”
江映华迷惑着摇头:“不曾,母亲命我在此领罚,如何能给?这不在那儿呢,怎么了?”
颜皖知朝着侍卫递了眼色,侍卫朝着江映华身边的两个丫鬟走去,就在此时,殿内闻听响动的太后出来查探情况,她看向众人,突然厉声道:“华儿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