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今科的何状元说,王大人可是一位大大的孝子,还曾为病中老父‘卧冰求鲤’,实在令人敬佩。”
“王大人,令尊令堂有儿如此,实在是有福之人,改日我定要登门拜访,沾沾令尊令堂的福气。”
楚翊说得随意,似乎只是寒暄客套而已,但王照邻心中却是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按照他刚才的说法,他若是不把老父老母从老家青州接来京城“享福”,那就是不孝。
王照邻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少年,忽觉不妙。
他明明与这位楚二公子素不相识,可对方却似乎很了解他,甚至还去何跃思那里打听过他的事
尉迟锦这才给了王照邻一个正眼,轻慢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寒窗苦读十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可别跟他学。”
“‘卧冰求鲤’,以身涉险,是愚孝,不是真孝。”
“违逆母意,才是不孝。”
王照邻被她这番话数落得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羞窘万分。
正要引经据典地驳斥一番,却听尉迟锦冷不丁地将话头抛向了皇帝:
“皇上以为如何?”
二皇子、明懿郡主以及顾湛等人立刻露出微妙的表情。
宫里的太后只是皇帝的嫡母,并非生母,与皇帝也不亲。
太后是个识趣的,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会借口吃斋念佛去五台山、皇觉寺等地小住,也省得皇帝日日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对于皇帝来说,这样的距离恰恰好。
有些心照不宣的事实在不宜放在台面上审视。
这位王大人初入仕途,还太嫩了啊!
楚翊心道,光明正大地看着坐于上首的皇帝。
皇帝正优雅地喝着茶。
入口的茶水鲜爽甘醇,清甜可口,这上好的明前龙井竟然比宫里的贡茶更胜一筹。
虽然十九年不见,他的这位皇婶也还是没变。
衣食住行,都要用最好、最舒心的。
也就这王照邻是个眼拙的寒门子弟,竟然连这厅内的椅子是金丝楠乌木所制都看不出。
金丝楠木已是千金难求的稀世奇珍,而金丝楠乌木更为罕见,价值连城。
就是没有皇叔,皇婶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也不差。
可见这世上,人无论没了谁,都能活下去,就像他与皇后也是一样。
皇帝的脸上不露喜怒,颔首叹道:“皇婶还是如从前一般看得通透,活得豁达。”
“顾湛,你说是不是?”
第242章 丹书铁券赦不赦弑父?
皇帝锐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正看着尉迟锦发怔的顾湛,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皇帝不傻。
他知道顾湛、王照邻都生怕萧无咎会承爵,在有意无意地引导自己怀疑谋害镇南王的真凶是尉迟王妃与萧无咎。
这几日,皇帝在榻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总觉得王妃身上有不少令他觉得费解的地方。
今早,皇帝还特意召见了礼亲王、顺王、肃王等宗亲,试探过他们的意思,但每个人都在打马虎眼,不愿轻易表明立场,生怕皇帝觉得他们互相串连。
皇帝一人独处时,想起了薛寂前日说的话。
论迹不论心。
无论王妃与萧无咎母子到底在筹谋什么,他是天子,终究立于不败之地。
他只需等着便是,等着看王妃到底会不会为了亲子请旨。
无论是顾湛承爵,还是萧无咎,这都会是他拿捏镇南王府的大好机会。
众人的视线随着皇帝齐刷刷地望向了顾湛。
顾湛只迟疑了一瞬,当机立断地对着尉迟锦躬身作了个长揖:“还请母妃随儿子回王府。”
“儿子定会好好孝敬母妃。”
即便顾湛心里再不甘愿,这点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
萧无咎不孝,甚至不曾为父吊唁,他是长兄,自是要拿出长子的风范,让皇帝以及天下人知道他才是世子,是当之无愧的王府继承人。
当务之急,他还是要设法尽快承爵。
“不必了。”尉迟锦淡淡地挥了挥手,半点也不客气地说,“你有你的生母,也不必逼着自己认旁人为母。”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震住了,连皇帝也是一惊。
谁也没想到尉迟王妃会在此刻对着顾湛突然发难,毕竟镇南王的灵柩还摆在王府灵堂,没下葬呢。
顾湛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母妃何出此言?!儿子怎么会不认您!”顾湛对着尉迟锦重重磕头,心里恨极:王妃这是在暗示他不认嫡母,要冠他个不孝之罪吗?!
真是好毒的心肠!!
为了萧无咎,王妃真是连半点体面也不讲了!!
皇帝微微蹙眉,疑心再起:难道真是王妃……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尉迟锦一派从容地说道:“顾湛,你也不必再惺惺作态。”
“经过生死一劫,我早就想明白了,人活这一世,前半生拿得起,后半生放得下。”
“我都年过半百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若是你父王还在世,我此刻已经与他义绝,你自然也就不必认我为母。”
“义绝”二字一出,包括顾湛、明懿郡主在内的数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王妃说的是“义绝”,不是“和离”。
“义绝”是“恩断义绝”的义绝,等于是在明言过错方是镇南王。
镇南王都死了,王妃还要说这种话,难免给人一种凉薄之感。
顾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连皇帝也被尉迟锦的不按理出牌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