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储君?”皇帝一愣,满脸错愕地看着榻边中的一众宗亲。
晨风徐徐,灯火摇曳,在这些人脸上形成诡谲不明的暗影。
这一瞬,皇帝竟觉得这些人何其陌生。
皇帝忍着满身的不适,干巴巴地说:“立储一事势在必行,可还得容朕仔细斟酌人选……”
皇帝心头燃起一簇业火:他们竟然想逼他禅位太子?简直是目无天子,欺君犯上!
“人选……我们已经挑好了。”礼亲王打断了皇帝,“只需皇上签字御批。”
“放肆”两个字就在皇帝嘴边,想说他们竟然越过他擅立储君,但他终究咬牙忍住了。
很快,就有两个小内侍搬来了一张书案,摆放在龙榻边。
礼亲王将早就准备好的那卷立储诏书,摊平在案上,高公公亲自为皇帝研墨。
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有些急切地去看那旨诏书……
这一看,他惊呆了,双眸不由自主地瞪大,呼吸猛然急促,连胸口都在作疼。
“皇上,签字吧。”礼亲王亲自将一支狼毫笔递到了皇帝手边。
皇帝忽然奋起,挥臂将那那支狼毫笔打了出去,厉声道:
“朕不签!”
“你们……这一个个是要跟着萧无咎谋反吗?!”
“你们的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皇帝本以为礼亲王他们是从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中择了一人为储君,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立储诏书上看到“顾渊”这两个字。
因为太过用力,皇帝的身子失去平衡,又歪倒了下去,再次从榻上摔落在地,滚在镇南王的鞋边。
“六皇叔,你是不是早就处心积虑,想扶持你的儿子谋夺朕的帝位,你……你真是狼子野心!!”皇帝狠狠地瞪着镇南王,有种被背叛的心痛。
第275章 掀先帝的棺材板
“皇上不签,也无妨。”
镇南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如烂泥般的皇帝,心中如死水般,再无波澜。
顾灏的所作所为已将镇南王心底最后一丝旧情浇灭了。
顾灏觉得他处心积虑也好,狼子野心也罢,为了大裕江山,他也不能再让顾灏继续坐在这帝位上了。
“……”皇帝还没想明白镇南王的意思,就见大殿门口又多了一个人。
身穿大红麒麟袍的薛寂捧着一个金漆雕龙木匣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烛光在血红色的衣摆上跳动。
皇帝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匣子里装的是天子“宝玺”——奉天之宝,是帝王最重要的一枚玉玺,是皇权帝位传承的无上至宝。
“薛寂……”皇帝面色蜡黄,全身乱颤。
这还是他从皇陵回宜春园后第一次见薛寂,怒火再次喷涌而出。
“你还敢来见朕?!”皇帝怒道。
“枉朕这么信任你,对你委以重任,你竟然见异思迁,心怀叵测,被萧无咎收买!”
“朕真是瞎了眼。”
“就算萧无咎有朝一日能继位,他会重用你这等不忠不义、欺君背主的阉人吗?!”
这些阉人如同无根的浮萍,被文臣武将所不屑,他们能够倚仗的也唯有天子的宠信。
也正因为此,皇帝对宫里的内侍比外臣还要看重,把司礼监与东厂交到了薛寂的手中,却怎么也没想到薛寂竟然敢背叛他!
灯笼的光辉中,薛寂晶亮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只轻飘飘地睨了皇帝一眼,那张过分妖艳的面庞上波澜不惊,不见分毫受辱的怒意。
“皇上错了,我这是顺应天命。”薛寂安然道,幽深无边的目光似刀子般直刺入皇帝的内心。
他将手里的木匣子放在案上,取出了里头的宝玺,下巴傲慢地微微抬起,透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冷峻。
“您是天子之尊,万民臣服,天下顺之,但您也得顺应天命。”
“吾等是否谋逆,是否枉上,后世自有评说。”
案上的这卷诏书是由内阁大臣奏定,首辅王其昌亲自撰拟,再经由宗令等宗亲审核批准,能有皇帝的签字自是最圆满,就算没有,只要盖上象征“皇权帝位传承”的宝玺印,也同样奏效,可以颁行天下。
在皇帝满眼不甘的注视中,薛寂毫不犹豫地将那方宝玺盖在了那卷立储诏书末端的落款上。
红色印章的一角正好盖在了今上的年号“隆兴”二字上。
不知怎么地,镇南王竟然从薛寂那个简单干脆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一股复仇的快意,微微一怔。
就像是案上的这卷传位诏书其实是萧无咎对先帝、对今上的报复,他要夺走他们父子最在意、最珍视的东西。
薛寂是不是与皇帝或者先帝有仇?
据说,薛寂是十三年前入的宫,当时也才不到十岁,若是真有仇,那怕是父辈、祖辈的仇恨……
也许自己得去一趟仪宾府。
念头方起,镇南王的表情就变得苦涩。
他怕是根本踏不进仪宾府的大门,还是去景家见一见景愈吧。
景愈与萧无咎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彼此可以托付性命,托付身后事。
而他,身为父亲,又能为这孩子做什么呢?
镇南王忽然有些迷茫,有些失落。
“乱臣贼子!你们几个都是乱臣贼子!”
“将来必不得好死!”
耳边传来皇帝嘶哑的叫骂声,镇南王醒过神来,又朝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已的皇帝看去,眼底只剩下了漠然。
镇南王背着手,走出了含凉殿,望着天际。
熔金般的晨曦直刺入他眼中,眼角不知何时泛起些许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