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江揽州也在。
他抱臂靠在栈道栏杆上,冷眼旁观,等看好戏。
却不想少女听罢指摘后没哭没闹,二话不说就伸出双手,当着一众世家子的面,竟真将那贵女一把推下了湖。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少女拍拍手笑眯眯说:“好啦,这下是真推她了,不是被诬赖啦!”
她不为自己解释辩驳,而是选择将“罪名”坐实。
傅廷渊见状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宠溺又无奈地摇摇头,再次将手中鱼竿递了出去。
这样一只小霸王,显然早被人宠得无法无天。
所谓娇纵跋扈的名声,也大都是这么来的。
却也因为那份鲜活生动,她耀眼得近乎炫目。
而今她家破人亡,身后无依。
此时此刻。
更满心满眼都是恐惧。
江揽州曾厌恶那份被傅廷渊宠出来的“嚣张跋扈”。
且不想与傅廷渊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当她真的怕自己怕到这个地步,
应该感到快意的。
却不想。
疼。
丝丝缕缕,有如牵丝的藤蔓搅入心口,拉扯出如有实质的细碎疼痛。内心更好像分裂出两个人,一个想要被她抚慰,也想她愉悦,大不了做到她唤他夫君求饶为止;一个在坚守底线,以及内心深处那个幽暗自我。
“没什么话要说吗,王妃。”
甫一开口,依旧是低磁干净的声线,清悦好听到拨人心弦,偏又隐蕴凉意,并不比令人窒息的沉默好受多少。
少女抬眸,四目相望。
“有的……”
对上那漆黑凤眸,试图在里面找寻辛嬷嬷所谓的“王爷很爱王妃呢”。
却只窥见一片漆黑,混沌。
像在大雾中走路,薛窈夭听见自己说,“首先,谢谢殿下为我做主,也谢谢你依旧站在我这边。其次,那只猫……名叫暖暖,即便不是傅廷渊送给我的,我也会爱它疼它,它陪了我将近四年,殿下会懂的吧?你也一定知道孟雪卿是在刻意挑拨,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吗?”
嘴上说着话,少女试探着伸出手去。
小心翼翼去碰男人的脸颊,“殿下心里,其实……是爱我的,对吗?”
话音刚落。
有阵阵脚步声传来。
薛窈夭抬眸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月洞门下,萧夙和穆言终于带着一帮玄色卫士返回来了。
“找到了找到了!”
“来医师!医师在哪?!”
穆言嗓门大,人未到声先至,语气竟是急得不得了。
原因无他,小猫被人摔断了腿,可能是因剧痛难忍又格外恐惧,不知怎地就一路蹿去了东阁后院,还掉湖水里去了。
穆言找到它时,小家伙全身毛发湿透,浑身都在发抖,却一直在试图努力爬上岸边,却因后腿无法使力,发出极为虚弱的惨叫呜咽。
小心翼翼给它捞出水后,穆言和萧夙大致检查了下,猫没有明显外伤,但嘴有血渍,可能被摔出了内伤,腿也断在内里,都吊着了......
穆言心疼坏了,也气得几乎当场红眼,无法想象得是多大的力气与恶意,能对这么一只小家伙下手如此之重,也不知府上的医师能否救治,猫又能否活得下来。
可谓心急如焚。
薛窈夭下意识站起身来。
待看清萧夙手里捧着的一团,湿漉漉的还在滴水,伴随着孱弱呜咽,她二话不说就要迎上前去。
却不想才刚迈开步子,手腕被人从身后拽住。
同一时间,萧夙是跑着过来的,本来都已经快跑近了,却在看到江揽州手势之后,陡然停住了脚下步子。
与之伴随的,“让它消失。”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男人吐字冰冷,声线沁凉。
薛窈夭霎时间浑身一震,而后猛地回头,“什么意思?”
“让它消失?”
“殿下难道......要杀了它吗?”
不。
不会的。
可也真就这四个字而已,那份原本已稍稍褪去的恐惧之感,又一次铺天盖地倾轧回来,脑海中闪过孟雪卿先前颈骨碎裂,整颗头颅都软软瘫软下来的可怖画面......薛窈夭不禁又一次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江揽州能面无表情地杀人,那一只猫呢?
答案很快有了。
“让它消失。”男人语气无波地重复一遍。
穆言之前并不在场,不知这猫意味着什么,一时间也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萧夙一把拉住,“先离开。”
一些特殊时候,北境王府经过特殊训练的玄甲卫士、暗影死士、包括萧夙玄伦,穆川穆言等人,都需要意会江揽州的意思。
尤其一些特殊手势。
好比江揽州方才那个手势,外加“让它消失”四个字。
萧夙得到的信息便是:猫死活不论,他们可以私底下救治,也可以放任不管,但它已经不被允许存在于北境王府。
并且此时此刻,殿下似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故而萧夙直接将穆言拽下去了。
二人当然都想救猫,先救了再说,往后它的去处也不难安排,却不想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不具体的拉扯动静。
穆言回头看了一眼,见王妃竟是陡然红了眼睛,泪水也又一次夺眶而出,让人见之生怜又于心不忍。
王妃似乎想过来追猫?
不确定。
但无论穆言还是萧夙,再如何恭敬薛窈夭。
也只会永远以江揽州这个真正的主子唯命是从。
二人当即加快脚步离开。
却不想快要经过月洞门时,啪地一个巴掌声,实在过于清脆响亮,给萧夙和穆言以及十几名玄甲卫都惊得脚下一顿,忍不住齐刷刷回头朝身后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