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皆罩头甲,威风飒飒。
为首的那辆马车双马并骑,上罩旌旗,内覆图腾,后缀车厢比一般马车要宽阔得多,华盖下悬八只金色铜铃,其上浮雕孔鸟、兔子、喜鹊、游鱼、青蛙、麋鹿、蝴蝶、狐狸等八种不同的动物。
这些小玩意儿是谁曾系上去的,不难猜想。
瞳瞳和元凌此番便是在这辆马车里,双双蹲在地上逗玩小狗,直到车壁的门扇被人推开,姐弟俩这才仰头:“小姑!”
踩着踏凳上了马车,甫见两个孩子竟在里面,薛窈夭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怎么你们……在这里?”
元凌老实:“姑父到庄子接的我们。”
瞳瞳也点头。
而后抱起小狗,“喏,这是送给小姑的狗狗,姑父说它还没有名字。”
车门闭合,解开披帛在榻上落座,雪绒绒的一团被瞳瞳放在她腿上,哼哼唧唧,还不待薛窈夭伸手去接,它便主动伸着小脑袋瓜,粉嫩嫩的小舌头在她指尖轻轻舔嗅,恰逢车外传来萧夙一声令下:“出发。”
风将车帘掀起一角。
叮铃叮铃,铜铃在风中撞出轻响。
薛窈夭默然片刻,转头朝车外望去。
视线里身形挺拔的男人跨坐马上,衣袂当风,背影显得凛凛孤湛。
一只新的小狗,并不能代替她失去的猫,无法弥补什么,更无法驱散失去猫而留下的伤痛缺憾。
偏偏小狗,不是冰冷物件。
它有生命,温度,触之柔软,且同样独一无二。
薛窈夭不傻,大概猜到了它来自于谁。
仿佛在逼她剥离“过去”,而接受他给的“新生”。
一如江揽州这个人本身,疯魔到可以当着她的面杀人,却也偏偏是为了她;残酷到可以让她的小猫从此消失,偏又在事后给她一只狗……让她既无法发自内心地感激,也做不到真正恨他,更分不清他爱与恨的界线。
而无论是江揽州本身,还是他给的“美好”。
都像糖里掺了砒霜。
愉悦伴疼痛,疼痛又隐蕴晦涩情愫,令薛窈夭难以理解,也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去接受适应。
“名字……”
最终在俩孩子的热情催促声中,“就叫……安乐吧。”
没有灾祸。
平安喜乐。
。
这趟边城之行,走得并不快。
走走停停,每晚住驿站最好的客房,或沿途最好的酒楼、客栈。
北境无疑是江揽州的大本营,之前听辛嬷嬷说,早有人提前出发清理“路障”,故而不存在安全隐患,也无人敢轻易造次。
一路向北,走官道,不到傍晚车队便出了央都城门,视线里渐渐由繁华市井变为朦胧远山。
车轮与车轴材质特殊,外圈包了皮革软料,车内又有不少软垫,软枕,及用来躺下坐卧的软榻,是以姑侄三人没感觉到任何颠簸或难受,比起曾经流放之路,简直就像是专程外出观光游历。
起初几日。
因月信在身,小腹隐痛,情绪也无法短时间抽离出来,薛窈夭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和江揽州依旧“相敬如冰”,晚上各睡各的,几乎没有任何言语或眼神交流。即便有什么事情,也是辛嬷嬷和两个孩子,又或穆言和萧夙在其中代为传话。
但随着越往北上,一路风光实在美轮美奂。
从前听人说,山川草木最能治愈人心,置身其中,什么烦恼都会变得渺小。
渐渐的。
少女开始忍不住趴在车沿上往外探头。
经过一段黄沙漫天的州城之后,入眼是绵延山脉,不如南地秀丽婉约,却自有一派雄浑巍峨,山顶被雪色覆盖,山间又被五彩斑斓的林叶装点得如诗如画。
薛窈夭险些没能忍住,想下去跑马。
但在江揽州视线扫过来时,她还是下意识别开了脸。
看得穆言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偷偷告诉她什么。
但想起王爷特地交代过,谁也不许再提那只猫。
穆言终究不敢多事。
又过几日。
穿过一段戈壁,温度明显可感的冷了许多,辛嬷嬷开始为她披上狐裘,然而景色却更美了。
视线里一望无垠的广袤原野,夕阳在地平线上绽出光芒,万丈余晖将远处的州府城镇都笼罩成一片炫目金红,眼看就要缓缓沉坠,这下不止薛窈夭,两个孩子也险险坐不住了。
“可以……停车一会儿吗。”
王妃发话,担任车夫的郝达自是不敢不停。
待车队和马匹全都停定,辛嬷嬷下来搀扶,少女踩着踏凳,又回头去牵两个孩子。
瞳瞳抱着“小安乐”,元凌则撒欢似的对着夕阳哇哇大叫。
薛窈夭也朝远方落日望去,以手遮眉。
快被这景致美得心都醉了。
“王妃可算是愿意下来了,这北境不如京师繁华,风光却还不错吧?”
岂止不错。
对于北境本地人来说,也许司空见惯。
但看瞳瞳和元凌的反应就知道了。
点点头,薛窈夭下意识提出要求,“好想跑马啊,嬷嬷,你会骑马吗。”言下之意,要麻烦你代我传话。
“老奴哪里会骑马,王妃月信可过完了?”
后半句话,辛嬷嬷刻意压低了嗓子。
少女点头,察觉有黑沉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依旧不愿去看那视线来源。
见她眉宇间神采飞扬,偏又隐隐鼓着脸颊,显然是被宠出来的大小姐脾气,骨子里傲得不得了。
偏偏王爷也整日冰冷着脸,跟在比谁更倔似的。
想着小夫妻俩闹别扭也快大半月了,辛嬷嬷思忖片刻,清了清嗓子,在薛窈夭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回头朝江揽州的方向大声吆喝,“王爷啊,王妃让老奴代为传话,说她想让您亲自带她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