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尔泰泽已能够进食说话,但曾在禁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如今他行走坐卧都得靠轮椅代步,闻言一摔酒盏,“死太便宜他了!”
碎片崩裂,在炭盆里溅起火星浓烟。
切骨恨意在兄弟俩眼中燃烧。
“我要他跪下来,一步步爬到本座面前,要将他千刀万剐,开膛破肚,还要拿他和他女人的头颅,祭我隗尔氏满门英灵!”
话音刚落,外头有将士来报,“元帅,王庭使者又来了!”
“得知旦曳大军压境,可汗札撒下至图门,命您即刻交出大周皇后,并礼遇大周新帝,近期也不得大量调兵,否则、否则……”
“如何?”
“可汗将暂收兵符,罢黜元帅!”
大周与朔漠鏖战多年,江揽州却只用了短短两年便将局势压倒,王庭痛失猛将又折戟沉沙,可汗赫鲁罗显然被打怕了,宁愿得罪隗尔氏也不愿大动干戈。
隗尔泰泽一拍案台,登时痛骂:“卑劣小人!”
在他们眼里,江揽州当然“卑劣”了。
得知自己女人被虏,他第一时间不是联络他们,而是一封函书直接威慑王庭。
隗尔氏再如何劳苦功高,那也是臣,若不听命放人,便是与王庭与可汗作对,面临被罢黜、没收兵权,即便有心反抗,这种节骨眼上也已是前狼后虎,根本无从下手。
但若听命放人,又叫人如何甘心?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天底下最难对付之人,江揽州若排第二,世上无人敢居第一。
“这种时候,元帅万不可自乱阵脚。”比起隗尔泰泽,杨臻要镇定得多。
他让珂耶翻译并告知隗尔宿仁,以江揽州的狠辣心性,即便他们现在放人也不得善终,江揽州经此一遭为绝后患,只会不惜一切代价屠城,告知隗尔氏已经骑虎难下,即便玉石俱焚也绝不可退缩半分。
整个隗尔氏都败落在江揽州手里,
隗尔宿仁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可那“北境王妃”才接至图门坡不过一日,许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周全部署。
此刻王庭使者在后方频频催促见面就算了。
三人尚未商量出个所以然来,要如何报复对方的意见也尚未统一,外头忽又响起鸣金之声。
那声音急促密沉,仿佛羊群遭遇恶狼,伴随士兵们仓促集结和杂乱惊惶的奔走相告声,整个图门坡都骚动起来。
而后没过片刻,又有将士踉跄着冲入帐中急报,“元、元帅,大周新帝已到我图门坡指定界限之外!”
“他他他、他身边仅带一人一骑!”
“所以,你怕什么?”对上将士那双惊恐的眼,隗尔宿仁觉得讽刺极了,原来不止上头的王庭可汗,就连他麾下将士也已经忌惮大周新帝,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
不过身边仅带一人一骑。
饶是这是他们自己提出的要求,隗尔宿仁乍听之下,也不免觉得荒谬震惊。
他怎么敢的?
“大周新帝身边带着的那个人,自称玄伦,方才在城楼下喊话,要求元帅亲自出面谈判,还要求即刻与他们的大周皇后见面!”
城楼上烽火燃起,夜半集结的狄军森然列队,四下一派沉穆肃杀,眼中却个个透着紧张不安。
身为朔漠勇士,他们理应保家卫国。
然而朔漠去年才签下降书,此前又元气大伤。
近日听闻旦曳大军压境,他们料到有事发生,但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陡见两人两骑冲至关前。
尤其为首那人,身披金鳞玄甲,战帛当风。
赫然便是曾将他们已故大元帅头颅斩下来的……有认得江揽州的狄军,表情霎时如白日见鬼。
分明他身后并无千军万马,可铁骑扬起雪沫黄沙,那人手持长戟,深挺煞烈的五官为夜色笼罩,看不真切,可所有人都觉得,图门坡仿佛有邪神恶煞降临。
“要见人?”
“可以。”
去会王庭使者之前,隗尔宿仁云淡风轻地下达命令:
“就说我朔漠勇士,倾慕大周新帝骁勇善战,一人堪比千军万马。”
“既然来了,先切磋一下。”
与之伴随的,图门坡的城楼烽火台上,很快飘起了少女月色狐裘、鲜亮裙裾。
就这极为简单的两样事物。
以绝对的轻盈,柔软,在这塞外寒凉的夜,与烽火狼烟与兵戈铁甲格格不入。
然而乍见之下,就连玄伦也呼吸一滞,瞳孔骤缩。
那一瞬间。
玄伦不敢侧眸去看江揽州的表情。
不敢想象主子作为大周新帝,这年已坐拥天下江山,脚踏山河万里。
可他的小妻子,被狄人扒下了身上裙裾?
有那么一瞬。
整个图门坡陷入死寂。
玄伦觉得主子好像还活着,又好像瞬息死了。
。
后来经年,趴在江揽州的龙床上,薛窈夭再回首这年暮冬,已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说来事情并不复杂。
无非是三方合谋,目标一致,都想要江揽州死。
隗尔氏和杨臻,皆源于切骨仇恨。
傅廷渊则源于自身处境。
三方分开,无人能撼动江揽州,联合起来也是一样。
所以他们将她牵扯进来。
人在当下无法预知未来,又因视角局限,薛窈夭能看到的只有一张滔天巨网,她知道这张网的目标是江揽州,但也仅此而已。
得知他出关了。
怎么会呢。
就像有人光明正大地朝他挥手,说你来送死呀,他怎么能真的去呢。
这年的薛窈夭,从未低估江揽州的能力,和他在权力场斡旋的头脑,手腕;唯一低估的,是自己在他心中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