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少时流浪,身后没有归途,没有家。
直到她来,他想有个家。
爱也好,恨也罢,的确是因她自幼将他的心揉得千疮百孔,他才没舍得去死,还坚持走了那么远的路,就为了哪天翻身上位,狠狠报复她。
可她真的来了,他又发现。
自己最想从她身上得到的,其实是爱。
是一位姑娘对于一名男子,想成为他妻子,想为他披上嫁衣的那种,唯一,特殊,不可替代的男女之爱。
哪怕此刻,身体已经极限了,心下也还是有满腔孽欲在熊熊燃烧。
叫嚣着想要死在她身边。
想被她永远记住。
想墓碑和坟茔有她的名字,便是骨灰也要撒在她身上。
他从来不是什么君子良人。
爱就是拥有,占据,征服,掠夺,死也要拉她下地狱,千年万岁,变成白骨也要与她缠在一起。
然而关山万里,到生命的尽头。
她哭得这样厉害。
他竟是不知道怎么哄她。
“往后自由了,去爱你想爱的人,过你想过的生活。”
“如果很难过的话。”
“忘记北境,忘记央都,忘了这年经历的一切。”
“薛窈夭。”
我爱你,好爱好爱。
指节从她眼尾划过,抚到的依旧是滚烫泪水。
他想吻她,抱她,甚至上她。
听她再唤一次夫君。
可她一直在哭。
脑海中开始走马灯一样,闪过二十一年的人世浮华。
天子脚下的神梦天街,触目辉煌,锦绣无边,夕阳下花圃里的刺玫,飞在天上的纸鸢,她头顶花冠,随手丢掉的发带,芭蕉枝叶上雨珠滑落,到梧桐枝叶抽出新绿,荷塘的芙蕖开了又谢。
少时贫瘠,以恨为食。
荒原里的场场绮梦,却全都是她。
可他再也没有力气,与她翻云覆雨,让她快乐,场合也根本不允。所以算了。
“回南地吧。”
“那里有你的家,山水也更养人。”
“阿窈会长命百岁,喜乐如愿,岁岁安澜。”
穆言问询医师的催促,和四下人流的奔走声中,年轻的帝王气息渐弱。
然而下达命令时。
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喙,“现在。”
傅廷渊这三个字,忽然从他唇齿里吐出。
他的悲喜仿佛全然流失。
只是不舍地,很轻地道了四个字,“带她离开。”
与之伴随的,有人从背后揽她腰肢,将她打横抱起。
裙裾和狐裘上染的血水滴落下来。
她说不出话,无法呼吸,也没力气挣扎。
只是不肯放手。
可是漫天火光中,战马嘶鸣,城楼坍塌,像噩梦中闪烁的碎片一样,江揽州离她越来越远。
她固执地朝血光中伸出手去。
想求他活下来,求他不要死。
她还没有穿过嫁衣,没做过他的新娘。
然而视线里模糊一片,每次能抓到的,什么都没有。
世界渐渐褪成了黑白两色。
她想起大法师曾说,他们生来孽缘,命行相克,不宜强求。
记着这句话。
身体在没有他的地方。
薛窈夭等待岁月,等待时光。
灵魂却被囚困在这场梦里,期望世间的尽头,会有黎明和春天。
第68章
武昭二年,春。
新岁伊始,万象昭苏,四海升平,八方来朝。
在历经过叛贼入京,皇城风雨飘摇后,谁也没料到短短一年,京师浴火重生,再度焕发出昔日繁华盛景。
琉璃瓦重焕华光,飞檐斗拱气势恢宏。
朱红宫墙下御林军铠甲锃亮,戍卫四方,尽显天家威严。
城中街巷熙熙攘攘,酒楼茶肆里食客满座。
时值春日。
街道两旁绿树成荫,风过时,空气里有花香散开。
“后来呢。”
“后来怎么样了?”
茶肆里,被台下客人催促,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后来图门坡城楼坍塌,十里营寨被悉数炸毁,隗尔氏兄弟和那叛贼四处奔逃,却没逃出多远,就被镇北侯斩下头颅!”
“陛下也终于得救皇后娘娘。”
“从此以后,二人得偿相守,举案齐眉,同栖同宿,安享岁月……”
这里的镇北侯,指的是穆川。
故事叫做「图门之变」,讲的是他们的武昭皇帝,一年前登基之初,北上图门坡英勇救妻的故事。
相比「武昭勤王」,它多了情爱风月,叫人唏嘘喟叹,故而更受百姓欢迎,如今在民间广为流传,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然而大多数人心知肚明,故事结局不是这样的。
如今的皇宫里,根本就没有皇后。
但故事的主角是当今帝王,口口相传也都是这么传的,谁还敢妄议不成?
大人们不敢妄议,却有个小孩极为大胆,“先生先生,您先前说陛下当时以一挡千,战至力竭,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众人回头。
只见发问的是个小男娃,约摸五六岁,着一身华贵锦衣,一看就是富贵门庭养出来的小公子。
天子脚下除了百姓,便是王侯贵胄,倒也不足为奇。
奇的是小男娃眼睛红红的,显然才刚哭过。
揽着他的妇人雪肤花貌,也在拿巾帕拭泪。
“这个嘛……”
说书先生倒也无甚避讳,“陛下当时的确是身受重伤,但陛下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自有上苍福泽庇佑,所以就活下来了。”
“那皇后娘娘呢?”
有人带头发问,其他好奇心旺盛的小孩也忍不住了,“皇后娘娘究竟是谁,她真的被救下了吗,为何都说皇后娘娘其实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