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对峙时,江揽州眼底似有一瞬纯粹的迷惘,仿佛这短短半个多月,他自己也没想好要如何放置她这个“入侵者”。
但此时此刻。
在她一句句坦诚之下。
他目中冰冷、空乏、沉鸷、审视,一切压抑于自我的真实情绪,都仿佛破开了一丝丝细碎裂缝。
“所以江揽州,你也可以试试……爱我吗?”
趁他失神,她无所谓得寸进尺,又不动声色地朝他逼近了两步,以一种彼此腰身一触即可贴合,但又并未真正贴上的距离,薛窈夭踮起脚尖:“其实我不想做殿下的丫鬟,或是通房丫鬟……”
“比起这二者,我更想做你的心上人。”
“做你每日清晨、黄昏、黎明、午夜,每每想起都会觉得人生圆满的心上人。做你开心时候陪你一起快活,难过时候陪你一起哭泣,疲惫时候陪你一起躺在我们的床上,家里,以及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将你丢下的……心肝宝贝,好吗?”
“殿下?”
既已垫起脚尖,她微微仰头在他颊边落下轻柔一吻。
似风,整个世界都恍惚安静下来。
许是她口中情话过于动听,江揽州有一瞬极短暂的空白之状。
那些在心里为她竖起的倒刺、城防、壁垒。那些将她抵御在外的坚实禁区,不过几句甜言蜜语……
“可惜了,薛窈夭。”
他低着头,眯眼看她,将她从自己身前扯开一点,手掌沿着她温润滑腻的脸颊缓缓往下,最后停在她下颌处,托起她的脸庞,“本王忘不了幼时屈辱,而你也不必过分认真,你我之间左右不过一场风月,一场游戏罢了。”
“游戏规则、玩法、何时结束,本王说了算。
“你没有资格提出任何要求,也不具备任何主动权,明白吗。”
独自一个人走了太远的路,世人之恶意,命运之愚弄,早锤炼出一颗无法撼动的冷硬之心。
江揽州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这人生来贫瘠,命如草芥,卑劣肮脏,满身孽欲,并非你想象中的君子良人,幼时挨过的打,受过的伤,全都渗在骨血里,你想爱我?不如本王替你纠正一下,为了薛家人,你想征服我。”
“可以,凡事皆有代价,做好受伤失望和徒劳无功的准备。”
“因为无论过去,现在,未来。”
“我永远不会爱你。
“至于心上人,想都别想。”
换个人听了这番话,只怕当场就被打击到了,薛窈夭却只是很短暂地怔了一下,“知道了,殿下。”
“但我若偏要飞蛾扑火,你奈……”
“茶水来啦!”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楼道口上,忽有脚步声噔噔踩踏着木质地板,待拐过楼道转角,穆言脚下一顿:“殿下也在啊?”
“是这样,掌柜的已给殿下备好了晚膳,先前问我在哪吃呢,殿下是打算到楼下厅堂还是……”
江揽州:“送去画舫。”
“好的!”
穆言点点头后又看向薛窈夭:“薛姑娘可缓过来了?还需要喝水吗?”
薛窈夭:“要的。”
好歹穆言跑了一趟,此刻手里端着个托盘。
薛窈夭擦着男人的肩膀去到她面前,“谢谢穆姑娘。”
“客气什么。”
穆言也不知怎么回事,心情有些雀跃。
待薛窈夭喝过茶后她压着嗓子悄悄说:“先前我在楼下听掌柜的说,今晚桃之夭夭会有一场盛大焰火,往年都没有呢!据说还是殿下亲自安排的,也许是为庆七夕给大家热闹热闹,时间定在亥时初,待会儿薛姑娘记得和殿下一起看啊!”
“对了还有,你们那艘画舫如果开到园林湖畔的东边位置,视野会更好的!”
“……”
曾经流放路上,穆言一袭红衣外加手里时常转着把匕首,薛窈夭还觉得她又飒又神秘,如今看来却是可爱极了。
她点点头笑眯眯说:“好的穆姑娘,我记住了,你也记得准时看啊。”
再回头时,江揽州似已等得不耐烦了。
薛窈夭赶忙跟穆言挥挥手,“回见啦。”
之后追了几步追上去,薛窈夭放慢步子跟他排排走。
江揽州一言不发,觉不出是个什么心情,状态。
实打实的喜怒不形于色,跟个千年王八一样难伺候。想起他先前对她的那番无情打脸,以及那句“我永远不会爱你”——
罢了。
薛窈夭并不气馁。
走着走着她重新戴上假面,又将手令跟团扇换了一边,改用右手拿着。
然后用空出来的左手,试探性地,轻轻地。
去触江揽州的右手。
落在前方脚下的影子,就那么暗戳戳又不动声色地贴过来了。感受到掌心有柔软侵入,江揽州指节微僵。
但他最终也没拒绝,薛窈夭便渐渐将他手握得更实了一些。
然后就这样……
两人第一次牵上了小手。
谁说的她没有主动权?这不就主动上了吗。
仿佛寻常情人那般,牵着手走了好半晌,都拐入楼下了,江揽州才后知后觉般问她一句:“做什么。”
他声线低沉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薛窈夭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还用问吗,飞蛾扑火,行了吧!”
行了吧。
带着点敢怒不敢言,和有脾气不敢发的委屈巴巴。
这这么一句话而已,竟比先前那一大堆甜言蜜语加起来都要真实且生动得多。
以致于江揽州听罢,很轻地笑了一声。
薛窈夭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