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信息量过大,几息之间砸得满庭皆寂。
连江揽州和萧夙都有一瞬短促讶异。
薛瑶夭则因过于猝不及防,双手一个不稳,小猫从她怀里跌了下去,还好猫本身反应敏捷,并未摔伤,只是轻盈落在她脚边。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越过萧夙后打眼一看,只见跪在地上阻拦江揽州并当众揭发她身份之人,赫然便是下人们口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东阁女主人,孟雪卿。
她如何知道的这些?
负手而立,江揽州并未质问孟雪卿什么。
仅语气极淡地道了一句:“但凡泄露半个字的,斩。”
这话无疑是在警告此刻跪在樾庭的所有人,同时也等于承认了孟雪卿所言是真。言罢并不逗留,江揽州又一次迈开步子,显然没什么兴致听下去。
孟雪卿却一反常态,霎时又当众膝行了几步。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一把拽住江揽州的衣袍下摆,“雪卿入王府时日已久,受殿下照拂优待之恩,向来不干扰殿下任何事情……”
“可唯独这一次,恕雪卿冒犯,求殿下让雪卿把话说完可好?!”
因情绪过于激动,孟雪卿满头珠翠打得噼啪作响,仰头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至于此刻在场的其他人。
樾庭所有丫鬟、小厮、嬷嬷,包括已然自发起身的玄伦、穆川、穆言,所有人视线齐刷刷聚在薛窈夭一人身上。
眼看她面上一点点失去血色,就那么干巴巴站在那里,双手拽着薄如蝉翼的袖衫,仿佛受惊的鸟儿无枝可依。
就连搞不清楚状况的薛明珠也有些惊惶无措。
江揽州衣袂当风。
夕阳的余晖在他肩头泼下刺目光影,薛窈夭看不到他此刻神情,也辨不出他喜怒哀乐。
但他不置可否。
显然是允许孟雪卿继续说下去了。
辛嬷嬷视线落在少女身上,突然就明白了此前不久她在府邸门口迎接殿下那次,为何会说着噩梦突然就嚎啕大哭……
原来竟当真经历过家破人亡?
此时此刻。
得了默许的孟雪卿声音陡然又拔高了几分,在晚风中字字泣血:“殿下天潢贵胄,乃圣人第三子,年轻轻轻受封王爵,身上又战功显赫,还得圣人格外青睐器重……何要为了一个薛姑娘自毁前程?”
“雪卿知殿下向来行事必有考量,可世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薛家所犯并非寻常之罪,而是足以株连九族的谋逆之罪,万一将来哪天圣人知晓殿下与罪臣之女牵扯不清,届时殿下的前程更甚或性命……雪卿求您万万三思!”
“再者……”
“再者薛姑娘从前乃东宫准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自幼青梅竹马,雪卿从前虽未亲眼见过‘宁钊郡主’,但远在北境也听闻过不少太子和未来太子妃之间的传奇佳话,他们二人自幼订下婚约,幼时一起出游,少时一起读书……可想他们感情之深!”
“雪卿不知薛姑娘从前与殿下有何渊源,可殿下难道就没想过吗,她以戴罪之身找上您……或许的确是走投无路才想要寻求庇佑,可她这么做也分明只是在利用您,且从未考虑过您的身份处境和前程安危啊!”
“她难道就从没想过,自己的接近会将殿下置*于何种境地?轻则卷入是非,重则陪她一起万劫不复……她心里没有您,她迟早会害了您啊殿下!”
这些事情,原本跟孟雪卿八竿子打不着。
且她从未去过京都,根本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多。
然而一封手书及时为她解答了全部。
孟雪卿起初并未自乱阵脚,她打算私底下找到江揽州,与其分析其中厉害并进行劝说。
然而昨晚一直等到深夜,也没等到江揽州回府,只等来下人传话:“殿下今夜不归,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同时得知的消息更还有——北境王府的所有人,明日于樾庭恭迎北境王妃回府。
至此,孟雪卿彻底绷不住了。
她不懂为什么。
分明也才半个多月,为何薛窈夭这个外来者,只用了半个多月就能完成她堆叠几年也达不成的愿望。
向来引以为傲的沉静柔韧和理智坍塌,压抑的嫉妒也达到巅峰。对于薛窈夭本身,谈不上多恨。
可世上无辜之人何其之多,她本身没错,但危及到她的利益处境,更抢了她原本可能得到的身份地位和宠爱殊荣,那她便是罪大恶极。
故而孟雪卿不打算私底下劝说江揽州了。
能在两年内平定北境,殿下的头脑手腕可见一斑,必然比她考量得更加深远透彻。
也正因如此,孟雪卿嫉妒到发狂。
她猜到自己可能根本劝不动,于是干脆将时机场跟合选在了此刻——
恭迎“王妃”的此刻。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薛窈夭的存在只会后患无穷。
她不信萧夙和玄伦也能眼睁睁看着殿下行差踏错。
更不信府上其他人往后还能待一个罪臣之女一如从前。
即便达不到目的。
孟雪卿也要在他们之间埋下一根刺。
是以痛诉至此,她含泪叩首在地:“求殿下万万顾念自己……让薛姑娘回她该回的地方去吧!”
该回的地方?
自然便是幽州了。
听到“镇国公府”、“罪臣之后”,本就已经够惊悚了,没想到后来更还有宁钊郡主?曾经的准太子妃?
理清这里头的厉害关系,除萧夙玄伦和穆川穆言,所有人心下皆是惊涛骇浪。
连一旁的辛嬷嬷也怔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