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嬷嬷被问得愣了一下。
不懂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王妃为何会明知故问还问得这般没有自信?
“王妃与王爷……老奴不清楚你二人之间有何过往。”但昨晚孟雪卿那番揭发,只要不是傻子,就必然能猜到二人是有“故事”的。
视线掠过远处中心哨塔,辛嬷嬷叹息一声:“但摸着良心说,老奴觉得王爷是个极好之人。”
“极好之人?”
“是啊,老奴认识王爷已有六年了。”
辛嬷嬷笑着道:“我年轻时被父母卖去青楼,后又辗转嫁了个边城的商人为妾,年过三十后终于怀上孩子,孩子却一出生便带有痼疾。”
“遇见王爷那年,边城战火纷飞,我那打算南下的商人郎君为不受拖累,将我母子二人抛弃路边。”
“……”
把玩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薛窈夭抬眸:“是殿……王爷救了你们?”
眼中隐有水光闪过,辛嬷嬷别开脸道:“王爷见我母子二人流落街头,又遭歹人为难,便出手搭救并给安置了住处。可惜我儿苦命,不到半年便先去了,我便从此跟着王爷……发誓无论后半生如何,都要誓死效忠和报答王爷。”
“没曾想王爷十六岁那年,摇身一变成了皇嗣。老奴也是那时才知王爷此前乃是“孤儿”,没爹没娘的孩子,成长之路必然艰辛,当年救下我母子二人,也极可能是物伤其类,这样一个人……显然有所缺憾,也极重感情。且老奴看得出来,王爷是真真喜爱王妃呢。”
“事已至此,还请王妃安下心来吧,恕老奴僭越……”
想起孟雪卿那番激烈控诉,辛嬷嬷当时为护江揽州颜面,自是极力维护薛窈夭。
事后深想。
却不免和孟雪卿生出同样的忧惧来。
比起这位“宁钊郡主”,她们家王爷才更像是那个冒险在崖边上探路之人,为了救她,几乎把前程和未来都搭进去了。
这还不算喜欢吗?
又细细打量了少女片刻,辛嬷嬷郑重请求:“王妃既已选择了王爷,便请您从此忘记前尘,忘记东宫,不求您对王爷掏心掏肺,但求您往后万莫要伤他负他。”
薛窈夭:“……”
站在时光的这头冷静回望,当年幼时的自己做出的某些选择和决定,似乎影响到了江揽州的命运?
没爹没娘的孤儿?
物伤其类?
那么是否意味着,至少六年前,江氏便已经……
辛嬷嬷还在絮絮叨叨,说的都是江揽州的各种好,薛窈夭却渐渐听不太具体什么。
她只脑海中再次闪过夫妻二字——世上除血脉亲缘之外,最亲密也最紧密的联系,它意味着彼此相伴一生,白头到头。
可以他们之间的微妙过往。
会存在那样的可能吗?
“知道了嬷嬷,执掌中馈的事情慢慢来吧,若非得做点什么……”
少女收敛心绪,提笔列了张单子:“先按我要求置办这些,另外能不能拜托嬷嬷寻着机会了,请玄伦帮忙给薛家孩子们请个先生?”
辛嬷嬷:“这没问题,不过王爷还特地交代了另一件事,命老奴务必要亲自转告王妃。”
“什么?”
折腾了一下午,辛嬷嬷也似等不及了。
她先是出了寝殿,而后站在内院的廊下拍了下手。
没一会儿,候在院中的水清水碧、花源花香、阿寅等人,便携诸多小丫鬟鱼贯而入,往寝殿隔壁的附室里送了不少东西。
薛窈夭起身,踏着木屐探头。
入眼是数十匹绫、罗、绸、缎,皆为最艳丽夺目的绯色,质地柔软,光华灿灿,放下后几乎占据了附室衣橱旁的整面案台。
再就是崭新的鎏金绣架,以及整齐排列的十来只丝帛锦奁。锦奁内又分别置有金银丝线、各式彩色丝线、印花、绒花、绣花针、绣绷、剪刀、剪纸花样、炭笔、龙凤呈祥图、珠子、珠花、红蓝宝石、翡翠、凤羽、贝壳、云母片……
薛窈夭:?
抬眸,对上一屋子丫鬟们或羞赧或暧昧的眼神。
少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辛嬷嬷也很快笑起来:“是这样,王爷担心王妃闲来无事,恐多思多虑,特命老奴备来这诸多事物,要求您务必亲自动手,每一针一线都亲力亲为,亲自给自己绣一身霞帔呢!”
霞帔。
嫁衣。
呆愣了好半晌,薛窈夭伸手扶墙:“可是我……我没怎么学过女红。”
事实是学过的。
但是不精,动不动就得扎手的那种。
辛嬷嬷:“没关系,老奴已奉王爷之命,请了央都最好的绣娘入住府中。”
薛窈夭深吸口气:“……不可以直接让绣娘完成吗?”
辛嬷嬷:“不可以。”
“而且王爷还说了,王妃最好在半年之内完成,除非您不想做王爷的新娘,也不想嫁给他。”
“……”
可恶。
是生怕她日子过得太闲太舒适太惬意了吗?
她才刚闲下来一天而已啊!
明知彼此身份敏感,这辈子都不可能穿上嫁衣,就非得折腾她呢?谁想嫁给他又谁想做他的新娘了!
不知为何。
脑海中又一次闪过“铜镜”里的画面,少女略有些失神。
想起曾经李医师说过的话、府上下人们待她的态度、到薛家人被安置于城西庄子、七夕夜声声战栗、王妃头衔、孟雪卿事件有惊无险、再到墨榻上那场“生不如死”,以及此刻所谓的嫁衣……桩桩件件都在薛窈夭意料之外。
若非清楚这一切皆是他口中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