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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千万不能死(2)

许路微微瞪大眼睛,随即脸上满是欣喜之色:“您、您是故意露出破绽?”

“有些事,站在高处时看不清。”楚凤歌道:“胡明后面,当能拉出一条线来。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许路连连应了,随即又为自己方才的失态羞窘起来,挠了挠头嘿嘿傻笑。

楚凤歌是军神,是许多人心中的信仰,哪怕局势再险恶,只要他说能胜,别人就会信,因为这是被无数次证实了的真理。

放下了心中巨石,许路重新来了兴致,便指着青豆问道:“这姑娘也真够邋遢的,您说她是哪边遣来的?”

宗亲、群臣、世家,还是那个……曾经如此依赖敬慕他,如今却一心想除掉他的外甥?

楚凤歌低头看向青豆。

少女的面颊上沾染了灰灰黑黑的污渍,看不清长相,睫毛却纤长,颤动着投下淡淡的阴翳,像是在睡梦中仍然担心着什么。

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本没有留在身边的道理。

血似乎暂时止住了,楚凤歌收回手,看了这瘦弱的像根竹竿子似的小姑娘一眼,打算如往常一般下令把人丢到地牢里去,话未出口却是一顿。

罢了。

他在心底轻叹:“若有必要,稍后再拷问吧。先送到宅子里去,找个大夫给她治伤。”

☆、交涉

青豆再次醒过来时,身下是雕花的大床,身上是绵软的锦被。

月白色的帐幔上挂着流苏,熏香袅袅,一室清华,镂空的窗桕中投射进细碎的金色光点,树影光华在地毡上缓缓移动,愈显屋内沉寂静谧。

她显是身在富贵人家。

想到昏迷前的诸事,青豆硬撑着从床上爬起,脚一软却跪倒在地上,幸而地面铺了东西,摔得倒也不是很疼。不过因这动静,立刻就有侍女快步而入,扶着她起来,面上带着温和可亲的笑意,柔声道:“姑娘可伤在哪里了?你还未大好呢,还是先歇着,万不可乱走乱动,若有什么想吩咐的,跟我说一声便是。”

青豆抿唇,片刻后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英国公的府邸。”侍女伺候她重新躺倒床上,一边道:“您是主子亲自带回来的呢,这会儿已经有人去通报了,等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想必主子就会来探望您的。”

国公爷这样的大人物,想必有许多国家大事要忙。

青豆点点头,心中并不踏实,却也不敢催促。她虽活了两辈子,但两辈子都是小民,从不曾做过这般冒险的事情,当时不觉得,此刻想起来却不由的有些后怕。

她已做好了等上好几个时辰的准备,然而只一刻钟的时间,便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有着一张略显苍白的冷漠脸孔,随时随地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那仿若能割裂皮肤的寒气,足以让旁人忽略他俊秀面容上一抹淡淡的倦色。

屋内众人俱都行礼,几个侍女全退了出去。巨大的压力下,青豆觉得肩膀上的伤似乎突然又疼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抱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像个团成毛茸茸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楚凤歌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随即微微眯起一双凤眼,不疾不徐道:“你有三句话的机会。”

“……”

青豆傻傻地看了他一会,猛地回过神来,张了张嘴道:“皇帝要杀你。四月初三,就在临朔行宫下手,事后还给你栽了一个谋反的名头。”

楚凤歌不置可否。

青豆有些着急,恨不得自己有上辈子那讲评书的老头一般便给的舌头。然而她虽听过许多遍,记的却不全,现在便只能挑重要的干巴巴地讲出来:“你死了之后,皇帝宠幸宦官,三常侍擅权,逼反了大司马王奉广,王奉广以清君侧的名义杀进宫中,后来皇帝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有人说是三常侍杀的,有人说是王奉广杀的。反正皇帝没了,大雍就乱了。几方势力各自拥立了三个皇帝,打来打去,一直打了三年有余。”

见楚凤歌仍然没有反应,青豆只能急急补充,也不管自己这会儿到底已说了几句话:“再后来,趁着中原大乱,外头羯族和羌族那帮畜生就打进来了,胡汉立国,与后雍分江而治。这乱世,足足持续了十多年,百姓死伤无数,十不存一。”

她言之凿凿地说了许多,楚凤歌脸上不露分毫,心中却是震惊无比。

皇帝私下里的一些小动作,楚凤歌早就心中有数。他甚至隐隐猜到,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外甥将会什么时候动手,在哪里动手。

因此青豆在猎场上喊出那一句,才会叫他感到如此吃惊。而若他当真死了,之后的事情假如推演起来,倒也并非不可能发生。而无论如何,一个乡野村姑,绝不可能对朝中大事如数家珍,更不可能从如今的局面推测出今后朝局会怎样发展,除非有高人教她……可又有谁,又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派这样一个小姑娘到他面前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心念电转之下,楚凤歌决定诈她一诈,唇边带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淡淡道:“够了,真是漏洞百出。”

青豆闻言一愣,然而她虽是小民,见识有限,却到底活了两辈子,况且本就是豁出命去的人,因无畏而心思清明,转瞬间竟叫她看出了楚凤歌心中的顾虑。

重生一事玄之又玄,旁人未必会信,信了也难免不把她当成妖人拉出去烧成焦炭。幸而这年头,鬼神之说颇为盛行,卜卦算命却与重生之类的事情不同,算得上是正经学问,精研《易经》的读书人不少,乡野间有些名望的术士更是受人追捧。

托辞是早就想好的,青豆只说曾遇见一位太平教的道长,道长在她家留宿三日,留下只言片语便飘然而去。

“那位道长着实厉害,所言没有不中的。您不肯贸然信我,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也不是没有验证之法。”

青豆目光灼灼,不避不让地看向楚凤歌,一字一顿道:“我记得那位道长说,后日起蕲州东南有一县,会下连续五天暴雨,导致县中小河决堤,淹死三人。请您派人前往查看,便知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蕲州是她家乡,泰阳河决堤一事,她记得清清楚楚。

楚凤歌扫了她一眼,忽地抬手,按上她包扎好但仍未痊愈的伤口。

青豆猝不及防,疼得往里一靠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却硬是将痛呼声咽回了肚子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肤色蜡黄,瘦弱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躯体里偏偏又蕴藏着那么大的决心与意志。

“我不信神佛。”

楚凤歌望着青豆,片刻后道:“但我决定信你一次。”

青豆眨了眨眼睛,安下心来,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楚凤歌本来已经打算离开,脚步便顿了一下,问道:“你不必拘束,想吃什么,便让厨房做。”

青豆想了想,虽自觉有些没出息,却还是不由自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有拳头那么大块的猪肉吗?我小时候听阿娘讲……贵人们吃肉都吃大块的,有一半都能是香香甜甜的肥肉,炖得烂烂的,一入口就能化了……我,我一直都想尝尝。”

这要求小得不能再小,却是青豆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

楚凤歌微怔,分明听见了青豆忍不住偷偷咽口水的声音。他垂下眼睛,看了青豆细瘦到似乎稍用力就会折断的手腕一眼,开口:“你饿狠了,第一餐当吃得清淡些,红烧肉浓油赤酱,明日中午再用……我还不曾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青豆脸上泛起止不住的喜意,乐滋滋道:“我没有大名,我爹娘管我叫青豆。”

楚凤歌:“几岁了?”

青豆:“十五。”

疑惑地看了楚凤歌一眼,她索性直接道:“我家住蕲州大荔县外的山里,家中本是猎户,爹娘都没了,我在山后开了片田,又靠着做陷阱的本事勉强过活。有时候我会下山卖兽皮,去问一问,大概总有些人认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