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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千万不能死(3)

楚凤歌道:“你不怕我。”

疑问句,却说出了陈述句的语气。

青豆沉默一会,淡色的眉毛和眼睫垂下去,轻声开口道:“有什么好怕的呢?你是好官,你活着,大雍还好好的,你死了,大雍也不在了。原本日子难,但总能过下去,但后来,人命就成了路边的杂草。我死了没什么,但我盼着你能活着。”

楚凤歌一生见过许多口蜜腹剑,皮里阳秋,本不会被这简简单单几句话所打动,然而青豆低垂着目光,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三分黯然,一分悲意,却叫他的心口像是被细线扯着,牵出百般滋味。

一人的生死未必能够改变朝局,他本想斥责她天真可笑,话出口却鬼使神差地变了意味。楚凤歌笑了笑,只道:“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青豆默默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心底暗自腹诽:活了两辈子,我吃过的盐,怕是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

楚凤歌唯一的姐姐早逝,留下的孩子曾令楚凤歌操碎了心。那皇帝外甥可说是他一手带大的,所以楚凤歌管教熊孩子的经验丰富得很,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青豆与小皇帝幼时那相似的细微表情下,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敢怒不敢言。

或许是出于照顾人的惯性,又或者是因为什么不知名的原因,一时之间,楚凤歌心中竟没有出现半点不悦。顿了顿,他在心底自嘲地摇了摇头,随即状似随意地开口道:“不能吃肉,只喝粥大抵有些寡淡。这时节没有当季的水果,我那里有番邦运来的蜜瓜,你饭后可吃上一些,但也不能吃多了,免得弄坏了肚子。”

年轻的国公爷看着一身贵气、高高在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性子却跟她先前想象得有所不同。

青豆疑惑地歪了下头,正想道谢,楚凤歌便转身走了。

过了会,先前被遣出去的侍女陆陆续续回来,其中一个走到床前,见青豆黑白分明的潋滟杏眸中闪着淡淡疑惑,便笑着说道:“姑娘,你怎么做在床上发愣?伤还没好全呢,姑娘不如先躺下休息。稍等片刻,厨房就会把吃食送来,到时我再喊姑娘起来。”

青豆自小在山上长大,生命力旺盛得如同杂草,这点伤她倒未必放在心上。闻言她回过神来,扯着侍女的衣袖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唉呀,这如何敢当?姑娘唤我红袖便是。”

“那你也叫我青豆吧。”青豆也不见外,接着问道:“红袖姐姐,你们家国公爷,待人一直那么亲和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红袖一怔,随即捂唇笑道:“青姑娘,主子的事我们当下人的本不敢妄加评论。但姑娘问了,我自然不能瞒着。主子爷人是很好的,不过平日里神情总是淡淡的,像对姑娘这么好的,可真是头一份了。那蜜瓜可是皇上亲赐的,整个大雍也不到十个,府中两个,主子爷二话不说就许了一个给你……”

青豆的来历,知道的人不多。这些侍女只当楚凤歌带了个姑娘回来,是打算纳进房里的,红袖听青豆这么问,当然是挑了好听的说,一边说,一边还偷偷揣摩她的神色。

青豆倒没想到那里去,闻言只略松了一口气。

听这意思,楚凤歌对她大抵没有什么恶意。忠臣名将固然以拯救天下为己任,却未必把她区区一个小民的性命放在眼里。她不傻,重生回来怀揣许多秘密,冒险将这些事说出口来,青豆早想过事后被人灭口的可能性。她既做了选择,真落到那一步也不后悔。只是若能活着,那自然还是活着的好。

“我不想睡了。”

去了一直隐隐压在心头的事情,青豆全身都松快了一些,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若方便的话,红袖姐姐,你能扶着我去院中走一走吗?”

后事如何,三天过去自有论断。

重生后一直不得安宁,如今她不打算去考虑那些烦心事,过一天便是一天,外面阳光明媚,她该出去看看。

☆、爆发

日子过得飞快。

楚凤歌再次出现在青豆面前,已是数天之后。只是走到房前,他的脚步一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院中摆着不起眼的陶土花盆,里面郁郁葱葱长着小苗,一群鸡崽子叽叽喳喳地绕过他的脚边,迈着小爪子朝着远处跑去,不久又热热闹闹地跑回来。寂静的宅院变了样子,不复阳春白雪,倒是充满了乡土气息。

青豆坐在台阶上,膝上摆了个簸箕,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不知是在择菜还是做什么,一边跟几个婆婆婶婶并两个侍女聊得开心。

小厮通报后,她们才发现自家国公爷的到来,下人们满脸惶恐地退下了,青豆放下簸箕站起身来,脸上仍带着笑,脆生生唤道:“楚大人。”

正好一只小鸡胆大妄为地踩着楚凤歌的靴子过去,楚凤歌半眯了下眼睛,用充满压迫力的目光无声询问青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您放心,我什么都没弄坏,院子里原本种着的的花花草草我都没敢动!”

青豆忍不住干咳一声,有些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只是……那香瓜很好吃,我想这能不能在这里种出来。鸡好养,几个月就能吃肉,在院子里还能帮着抓虫。您待我很好,我不想在府里吃白饭,可我除了种地养鸡,并不会什么别的本事……”

她微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说着话,楚凤歌虽看不到她的脸,却也能想见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必定溢满了委屈之色。连日来心中的沉重阴郁忽忽悠悠地散开,原本就没有多少的怒气忽地就全化作了无奈地情绪,楚凤歌开口时,竟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温和语气:“这都是小事,只是你本不必做这些杂活。我该感激你。”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蕲州的事情,已经被证实了。”

青豆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那您愿意相信我了?”

“……”

楚凤歌移开视线,淡淡说道:“把那位道长说过的话,都事无巨细地写下来。待我看过再说。”

青豆抿了抿唇:“……我不识字。”

楚凤歌回答:“我会派个人,你说他写便是。”

青豆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心地追问道:“那皇上传您回京,您不会随随便便回去了吧!”

四下无人,青豆仰着头看他,一双溪水般纯净的眼睛望到底,满满都是藏不住的担忧与期盼。

楚凤歌本该斥责她放肆,却鬼使神差似地开口道:“或许不去。”

他自嘲地一笑:“……我不知道。”

青豆心中一惊,忍不住上前一步:“为什么?您不知道吗,若是您死了,这大雍就要分崩离析,仗打起来,镇上的人,许许多多人都会死啊!”

像是突然被戳到逆鳞,楚凤歌的神色刹那间冷了下来:“我的生死,其实并没有你猜想的那么重要。”

青豆有些惶惑地喃喃:“可是,可是只有您才能救我们,大家都说您是大雍的擎天柱,我、我也觉得您是一个很好的好人。”

楚凤歌抬头看向辽远的天空,像是隔着万里之远见到了红墙黄瓦的巍峨宫殿。他的脸色越来越冰冷,眼中仿佛有一场骇人的风暴正在酝酿。

片刻后,楚凤歌忽地冷笑一声:“可惜,你想错了。”

“不会的。”青豆不知所措地去拉他衣角:“我……道长说了,若您能一直活着,定能压着皇帝,叫他不要肆意妄为。求您了,我做不了别的,唯有指望您……”

“那我又该去求谁?”

楚凤歌握了握拳,猛然一把挥开她的手,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重重按在旁边的树干上。

后背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生疼,青豆吃惊地望着楚天歌,将他眼底潮水般奔涌的伤痛看得一清二楚。

“我掏心掏肺、一手养大的孩子想要杀了我!”

楚凤歌低吼道,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痛苦的咆哮:“我没有反抗,一步一步地退让,想要看看他会做到哪一步。很好,非常好。既然他能这么做,我又何必在乎什么天下,什么大雍?倒不若让那孩子看看,没有我的庇护,他究竟会落到如何悲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