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深看到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忍笑在她耳边说:“看来你二哥伤得也不轻。”
阮多宝轻咳一声,走过来,饶有深意的目光扫过梁鹤深笑意和煦的脸,再看妹宝,问大哥在哪里,得到回答,他抬手揉了揉妹宝的头顶,让她别想太多。
阮玉宝在想梁鹤深怎么来了,也在想他怎么来的,不过转念又想,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还是一个不逊色于任何人的天之骄子,不过是残了一双腿,他想去哪里不能?
问题被吞下,先去病房看伤员,落下话:“风口凉,别待太久了。”
这是跟妹宝说的。
妹宝乖巧点头,看着三人走去病房。
梁鹤深撑开大衣,把她拢进怀里,喉结震荡,溢出低沉磁性的声音:“冷吗?”
妹宝摇摇头:“世叔,我不想回病房了。”
梁鹤深微笑说:“那要陪我走走吗?”
这边靠着楼梯,不方便,两人往走廊另一边的电梯走去,不可避免要路过那间病房,房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些模糊缥缈的对话。
声音很乱,好像吵起来了,因果未知。
妹宝从狭窄的门缝里看一眼,事不关己地收回视线。
细微动作尽数被梁鹤深收进眼底,再走几步到电梯门口。
他一边掌着手杖,一边紧紧牵她,他的手很大,能把妹宝的手整个包裹起来,这种强烈的大小对比能轻松激起他内心的保护欲,也让他产生某些不可言说的联想。
她也能把他紧紧包裹起来,除了生理意义上的极乐沉沦,从精神层面来说,那也是一种让人心甘情愿沉溺酣醉的归宿感。
不知道妹宝对他又是何种情感,的确,阮家父母的担心不无道理,她年龄太小,涉世未深,或许根本就不懂她对他是种什么感情。
梁鹤深忽生患得患失的窘迫,从容睿智如他,也难以避免遭遇这种疑难杂症。
到底要怎样循序善诱,才能引导妹宝将积压尘封的痛苦抛洒,他又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她,
错不在她,还有,要怎么表达他的感激和爱意,为她的莽撞和任性,也为她的善良与天真。
某些话不能这样直白吐露,那样太蠢笨,对不起他年长她整整十二岁的沉稳和阅历。
两人紧贴着,气息交织在一起。
耳边叮响一声,眼前银灰大门缓缓开启,电梯里的人走出来,路过两人时,眉心微蹙。
梁鹤深声音带笑:“你这身衣服,回家以后直接扔掉吧。”
他果然还是嫌她臭、嫌她脏。妹宝怨怼地瞄他一眼,挽着他的胳膊虚虚靠在他的身上,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声,梁鹤深笑她。
妹宝伸手又按了一次电梯,等人散尽,她率先跑到门口站着,避免门关太快,夹住梁鹤深,她某些时候的温柔细腻让他觉得尴尬又甜蜜。
——就一两步而已。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疾呼,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冲破人群而来:“让一让,帮忙按下电梯!”
妹宝在门口愣住,梁鹤深一把将她拽出来,摁住电梯让行。
跟着病床来的一群人,全是眼熟的,而躺在病床上大汗淋漓、痛哭流涕的,是杨欢。
大哥帮忙推着病床,阿爸扶着哭泣的阿妈,邻居李家也跟在后面,连李银泽都拄着拐杖而来。
“怎么回事?”妹宝拉住三哥问,“刚才还好好的!”
“跟你没关系,别怕。”阮玉宝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眼神递给梁鹤深,终于是正儿八经改了口,“你陪着深哥,别管那么多。”
话落,一行人跟着病床挤进电梯,李银泽被落下了。
面面相觑,妹宝盯住他,在下一秒踱步过去抢走他的拐杖。
李银泽:“……”
妹宝:“怎么回事?”
李银泽挠挠头发,烦道:“……挺乱的,你先把拐杖给我,我站不稳了。”裹着石膏和绷带的腿虚落在地面,重心的确是不稳。
但妹宝抱着拐杖,反而往后退一步。
李银泽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刚开始就是在和警察谈和解,你爸妈想折中,散点钱完事儿,大哥二哥到最后都没意见了,结果后来……好像就因为二哥说了句,大哥反应真快。”
其实原话还带了个脏字,以表达他激动的情绪,碍于妹宝的单纯以及她身后那男士的矜贵,李银泽无法原封不动转述。
“那大哥反应确实是快啊!”李银泽扪心自问,如果当时大哥不在,妹宝现在是在这里站着还是搁太平间躺着,那都得打个问号,“然后大嫂忽然问了句,问大哥,他当时有没有想过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妹宝:“……那大哥怎么回答的?”
“我的小祖宗,这种送命题你让大哥怎么答?”李银泽表情浮夸,“你爸妈都还在呢,能怎么回答?大哥搪塞过去了,说当时情况紧急,脑子里一片空白,谁也没想。”
妹宝垂眸,把拐杖还给他:“那大嫂为什么情绪那么激动?”
李银泽叹了口更重的气:“因为二哥补了一句。”
“就算想的是你又如何?”
妹宝抬眸。
李银泽咬咬后槽牙:“我觉得二哥说的话没错。他说,当时遇险的是你,大哥自然想的是如何保全你,如果遇险的是她,大哥自然就会想着如何保全她。”
基于事实,介于理性和感性之间的最优解,不失偏颇,堪称无懈可击的回答。梁鹤深暗自心想。
妹宝秀眉微蹙:“然后呢?”
“然后又是经典的送命题了。”李银泽无可奈何地哼笑一声,眉飞色舞道,“你大嫂居然问大哥,如果你和她同时遇险,还有你和他亲骨肉同时遇险,他选谁?我说你大嫂可真行!这种问题夫妻私下探讨都只能算个不识好歹的小情趣,她当着一屋人的面问,一点儿不给大哥好脸色。而且,你大嫂不大清楚当年苏鸣哥那事儿,这一闹,与情景重现何异,与伤口撒盐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