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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宝(96)

作者:芽生于野 阅读记录

这话说得傲慢,但他的表情始终

平静,让人觉不出一星半点夸夸其谈的成分。

无人回应,三双眼睛齐齐注视他。

实际上,除了最初始,在妹宝不省人事那一刹忽闪而过的惊惧,梁鹤深再无波澜,好像一定要如此沉稳端方,才能凸显他此时此刻不单是阮家女婿,更是北城梁氏掌权人的地位。

也才能让接下来的话格外具有说服力。

“今日这话说到这个程度了,我们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你们反对妹宝和我在一起,先后拿年龄、辈分、苏鸣、我的身体、她的身体做借口,前面四点我都可以认下,但最后一点,你们无论如何不该瞒我。”

走廊异常寂静,就连阿妈的啜泣声也止住,是后怕,也因被他揭底而自责羞愧到无法呼吸,只有梁鹤深的声音温沉而平缓地蔓延。

“在座都是成年人,应该不必我强调,今日之事若是突发在北城,会有什么后果。”

梁鹤深看着阿爸阿妈,他的视线往下,全然是坦然而倨傲的上位者姿态。

接下来,便是一桩桩一件件拆开了揉碎了谈,他慢条斯理,不卑不亢。

“我年长妹宝十二岁,这不是白长的数字。三十岁,十八载,我慎独慎始、洁身自好,敢说一句问心无愧,我尊重妹宝的成长,也尊重她的选择,我希望她自由自在,不为契约所缚,所以一直拿捏着距离和分寸,但我当真是从未参与过她的成长?愧对这份契约吗?”

“八岁,她写信告诉我想要救助流浪动物,那个基金会如今已是全国最权威的救助中心;十岁,她同情濒危生物,我以她的名义捐款当作生日礼物,这件事饶有意义,如今也一直在做;十一岁,她说起上学路上遇见两个流浪卖艺的乞儿,贡献了为数不多的零用钱,告诉父兄,却训她懵懂无知、为人蒙骗,我让人去寻,核实情况,给予资助,没记错的话,那两人如今都在读大学了……诸如此类桩桩件件,不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一纸契约上的未婚夫,我做到了有求必应。然而这份联系,亦或说是精神上的共鸣,终止于那场纵火案。”

“你们怕她再度受伤,选择将她拘在巧梨沟,以为不问世事就可万事无虞吗?”

话落,梁鹤深抬眸,缓口气,含笑问:“我现在告诉你们,她在害怕,一直在害怕,她害怕你们的过度保护和爱,只是,她的演技毫无破绽。”

这语气淡之又淡。

阮多宝眉棱一颤,阿爸阿妈同时滞住呼吸。

“至于辈分,如果‘世叔’这一称呼让你们格外不满,那我太冤枉,那年我不过是个活在父辈的掌控和庇护下的少年,但这称呼于情于理并无不妥,仅因此将我和妹宝钉在‘乱/伦’的耻辱柱上,不公平,也不道德。”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俱是一震,太严肃的措辞,令人闻而生畏。

可是,梁鹤深的神色依旧清宁,恍若高岭皎月,确有几分不可折攀的冷冽、高贵,但光线又柔和,并不咄咄逼人,引人不快。

阮多宝偏头,视线往上,不自觉地仰望他。

“我对妹宝有所疏忽是事实,我不为此辩驳,但你们何以坚信她对我毫无感情?”

这话尽显自负,但一切有迹可循。

梁鹤深想起新婚夜,妹宝在他面前解开扣子,褪下衣衫时,若是他当时表现出半分嫌弃和犹豫,亦或说,在他们视线相撞那一刹,他从那双湿透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心疼,而是别的任何情绪……他们断然走不到如今。

他们都不完美,但并不缺乏勇气。

有些责任一旦背负在肩上了,就这么蹒跚走下去,似乎也不难。

所以如今,依旧是,“我有足够的信念和能力接纳任何模样的她,包括她暂时将我类比苏鸣,企图拉我一把这点。”

梁鹤深微微一笑,沉沉吐了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她做到了,这轮太阳既然千里迢迢跑来北城,为我燃起了光,我便不会允许任何人或事伤她分毫。”

一字一句,温声慢调,却振聋发聩,直击人心。

阿妈屏住呼吸,眸光荡漾,已经有所触动。

“今日之事,为了救人把自己置身险境不是明智之举,但那嘹亮的婴儿啼哭告诉我,妹宝没错,这是她的任性、莽撞,也是她的天真、烂漫。”

“不如说,是当年义无反顾的苏鸣,成就了今日这个义无反顾的妹宝。”

“何况,假设性提问根本没有意义,比如当年苏鸣没有冲进火场救妹宝,他和妹宝会有怎样的结局,比如去年轰炸之下,我若没有回头,如今是何种光景,比如今日那把钝刀是柄利斧,福宝和妹宝又会如何。”

“我感激大哥的挺身而出,也不怪大嫂的口无遮拦,但如果你们守护妹宝的方式,仅仅是散些钱财去堵悠悠众口,或是为她争得面红耳赤头破血流,亦或把她重新拘进巧梨沟那方窄窄天地,那不如——”

他顿了下,“换个人来,我自有我的手段去解决一切。”

妹宝还躺在病房里,一墙之隔。

梁鹤深过于温和克制的态度,反而让在场之人察觉到一股强气压。

气氛僵住,阮多宝缓缓摸出手机,站起身,一边往吸烟区走,一边给警局打去电话,折腾几轮,最终还是取消和解。

各种情绪上涌,区区几天禁锢,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受不得?

妹宝幽居巧梨沟,整整六年,她曾是多么天真乖巧、又是多么烂漫洒脱,纵火案后,痛哭过,消沉过,但很快恢复如常,叫人瞧不出端倪,可只要稍稍抽丝剥茧去瞧,就能发现她的异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