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虞青臣醒了再上。”姜敏朱批一笔,摊在旁晾着,头也不抬道,“虞青臣几时醒的?”
“陛下刚走一忽儿……还不足半个时辰。”徐萃道,“陛下不在,虞大人很难睡沉——这么年轻,怎至如此。如今朝中太平,赶紧好生将养。”
姜敏不答,“他醒了在做什么?就在外头晒太阳?”
“怎么能呢……”徐萃道,“案卷司送的那么些箱子,看了一早上,后来累得趴在案上睡着——奴婢想着大人入睡不容易,便没去惊动,谁知才一刻,不知怎的惊醒,便一个人出去在大日头底下晒着——怎么劝都不肯回。”
二人正说话,内侍在外道,“孙院正来了。”
姜敏道,“进。”便把折本推往一边。徐萃上前,把批过的另外拢作一匣。
孙勿走进来磕头,“臣请陛下圣安。”
“旨意看到了?”
“是。”旨意虽然才发下去不足一个时辰,中京城的勋贵们已无人不知——同这位陛下装傻纯属自找没趣,孙勿便笑着回道,“陛下一纸诏书搅得中京热闹非凡,臣怎能不知?”
姜敏道,“都说什么?”
“自然都在议论咱们陛下英明神武。”孙勿打趣一句才又正色道,“这话不是拍陛下马屁——陛下封赏许多,朝廷封户却有减无增,委实英明——”
“朕叫你来就为听这些?”姜敏打断,“朕今日看虞青臣仍是那样,你莫同我说些瞎话——他当真做得了阁臣?”
“无碍。”孙勿道,“虞大人身病三分,心病七分,心病已入膏肓。陛下宠他,什么都做得——若有一日失宠,后果不可预料。”
姜敏怔住。徐萃同孙勿是北境的交情,忍不住道,“你这院正好歹也是个大夫,怎的说些玄乎其玄的话?”
“寻常大夫还医不了这位大人——不信或可一试。”孙勿应一句,又向姜敏道,“陛下只管宽心,但有陛下支持,虞大人入阁断然无碍。”
“你这院正说话信不得。”徐萃道,“你不是说服了药能睡一日,不足半个时辰就醒——哪有一句信得及?”
孙勿故意四顾一回,“虞大人何在?”
徐萃一滞。
孙勿敛了嬉笑,“虞大人能从莲花台捡回一条命,已是死过数回的人——被药浸透了的身子,药物的作用早已是微乎其微。但凡心病能痊愈,能保无碍。”
“若不能呢?”
孙勿看着皇帝的脸,“如若不能,只怕不能叫他失了陛下恩宠。”
第59章 董献
姜敏批完折子仍然回文阁,这半日不闻动静,以为男人仍然昏睡未醒,谁料进门便见他正伏在案上用功。
此时已经入夜,凤台点了灯烛,数不清的烛火把内殿照得金碧辉煌。男人消瘦的身影在漫天烛火下,一半伶仃,一半固执,说不出的动人。姜敏看着他,慢慢入了神,索性退一步倚在壁上,一瞬不瞬盯着他——
男人无所觉,手里的卷宗翻得飞快,一目十行地翻阅,间或停一下,用朱笔圈点过,只有极偶尔的被他另外提笔记在册子上。
耳畔极轻地一声,“陛下。”
这一声呼唤打破眼前幻境。姜敏如梦初醒,退一步将身体隐入黑暗,“怎么?”
“胡延王给陛下的端阳节礼,前回说遇上黎水水枯,迟了数日入京。”徐萃道,“刚已经到了。”
胡延王名姜姒,是姜敏姑母的嫡女,姜敏堂姐,正经的皇家宵亲,出生便封王——因为不是皇帝这一支,略次一等,封了双字王——胡延,镇南岭。
姜敏转头,男人一无所觉,仍在飞速翻阅——这厮说了三日看完,当真不是胡涂时说的梦话——虽然辛苦,却比前日端阳奄奄一息地摔在榻上等死的模样强。
姜敏转身,“命人送些茶点。”
“是。”徐萃想一想,“大人才刚好了一点,不如奴婢劝他着早些安置?”
“你能劝得了他?”姜敏笑一声,“随他去吧——惦记着差事,总比惦记什么心事强。”
二人出来,往凰台去——自从虞青臣在凤台伴驾,皇帝在宫中见外臣便去凰台,避免撞见。胡延王总管季溯正等着,看见姜敏扑地磕头,“奴才胡延王府季溯,请陛下圣安。”
“起吧。”姜敏坐下,“你们殿下可还好?”
“托陛下的福,我们殿下一切都好。”季溯又磕过一个头才起来,笑道,“陛下北境大捷消息传来,我们殿下高兴得吃了一夜酒,要不是藩王无诏不得入京,我们殿下只怕立时就要赶回来。”
姜敏扑哧一笑,“她这是在怨朕呢?”
“我们殿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陛下这么说,奴才回去是要被打断腿的。”季溯马屁拍得过了头,不敢再继续,“这回的节礼是我们殿下亲拟的单子,一样一样过目才命装箱。”便从袖笼子里抽出一个礼单子,双手捧着。
徐萃走来接了,奉与姜敏。姜敏扫一眼——一眼望不到头的金珠玉器,随手撂下,“下月姜姒生辰,朕命徐萃也预备了东西——你来得正好,亲自押回去,省了朕打发人奔波。”又笑,“你回去同姜姒说——中京城刚打过仗,朕没她这个南境王阔绰,莫嫌弃。”
季溯立刻恭维,“陛下这话折煞臣下——陛下记着我们殿下,我们殿下做梦亦是欢喜的,更不要说还有赏赐,必是好生供起来,寻常不敢用的。”
姜敏便问,“可安排下处?”
“都安排了。”徐萃道,“就在京畿驿站。”
“自家人不必麻烦。”姜敏便道,“未央坊旧宅空着,给他住两日——日后姜姒来,也住未央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