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是皇帝为燕王时居所。季溯立刻跪下,“奴才怎么有脸居陛下龙潜居所,就在驿站也罢了。”
“脸面不是给你的,是给你们殿下的。”姜敏道,“左不过就半月工夫,去吧。”便往外走。
“陛下。”
姜敏站住。季溯琢磨一时,斟酌道,“陛下得空,好歹看一眼,人是在三千数里挑出来的,我们殿下一个一个看过,只挑出这么几个,都是依着陛下喜好——我们殿下说,求陛下务必信得及她。”
姜敏不答,自走了。徐萃跟过来,“礼单奴婢看过,南岭富庶,胡延王这回可是大手笔。”
“自先祖时南岭就是皇家内库进项,姜姒当然懂。”姜敏想一想,“他说的人是——”
“胡延王给陛下挑的人。”徐萃谨慎道,“虞大人在,奴婢没敢叫去凤台,都在外头候着——八个,陛下看一眼,总要留上一二个,总不好叫胡延王以为失了圣心。”
“朕难道怕她多想?”姜敏便往外走。刚到外殿八名素衣男子迎上前,亦不知是不是姜姒教导过,竟不磕头,拱手施礼道,“陛下圣安。”
姜敏被阻住去路,便止步,眼前数人尽皆身形飘逸有如修竹,皮肤白皙,面容秀丽——放眼望去无一不是下颔尖削,脖颈纤长,窄腰劲身,虽然视之不盈一握,却劲力暗蕴。
姜敏目光从八个人身上逐一掠过,目光所及,众人有如风吹麦浪,无不低头。姜敏有一个片时的恍惚,目光游走,在最右一个面上停下,“果然下了工夫。”便道,“与季溯同去未央坊。”便往外走,走两步顿住,指尖点着最右一人道,“这个——等过半月入宫。”
徐萃一惊,转头见那人垂着头,面貌身形说不出有甚么与众不同处。正疑惑,那人跪下,“奴才叩谢陛下隆恩。”
他这么一动,便露出耳廓上清晰的一枚朱砂痣,衬在雪白的皮肤上,有如雪地红梅。徐萃恍然,问他,“你叫什么?”
“回姑姑——奴才名董献。”那人道,“殿下有言,入了宫便是陛下的人,死生都由陛下,何况名姓?请陛下赐名。”
“什么朕的人?t”姜敏冷笑,“就叫董献。”
便仍旧回凤台。书阁里灯火如初,男人甚至连姿态都没有半点改变,只有手边案上多出来一份茶点。姜敏走去,指尖碰一下——已经凉透了。
男人连身边多出一个人都不察觉,兀自翻阅。姜敏抬手按在男人掌上,止住动作。男人累得恍惚,慢慢仰起已经僵滞的脖颈,挤出一个薄薄的笑,“陛下。”
姜敏盯着他,数度濒死留给男人难以恢复的出奇苍白的面庞,脆弱的脖颈上分明的暗青的血管,没有血色的唇,和嶙峋的锁骨——没有这些,他便同凰台那些人一样的,一样的秀丽健康,一样的少年的动人。
男人被她目光注视,竟紧张起来,眼珠震颤,仓皇地左右移动,“陛下怎么了?”
“好早晚了……”姜敏道,“休息。”
男人如释重负,“后日大朝,这些就都要烧了……陛下容我,就两日,很快的。”
姜敏看着男人白得可怜的面庞,转头看着还未启封的数箱卷宗,“罢了。”
“不能。”男人道,“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陛下歇息吧,我很快的。”
姜敏无法,“那你吃了饭再去。”
男人“嗯”一声,“是。”
姜敏正待起身命人送热食,男人一手攥住,“天气热,冷的正好,我吃这个就使得。”便去吃冷了的茶点。姜敏坐在一旁,目光如影随形,只是跟着他。男人垂着眼吃东西,慢慢生出甜蜜,克制不住笑意从唇畔漫开来。
“你笑什么?”
男人不答,越发笑个不住。
“不说罢了。”姜敏站起来,“虞相忙吧,我走了。”
“陛下。”
姜敏站住。
男人收敛笑意,眉目仍是极欢悦的模样——眼前的人看上去明媚而轻盈,即便早在五年前,姜敏亦不曾见过这样的虞青臣。
“陛下好歹赏我口热茶。”
姜敏不动,刁钻道,“我为什么要管你?”
“因为——”男人眨一下眼,他生得极好,目光流转间有着说不出的动人的诱惑,带了钩子一样,钩得人心痒痒的。姜敏在这个恍神中便什么也没听见,“你说什么?”
男人怔住,忍不住又漫出极轻的笑意,他恐怕再笑姜敏尴尬,强行忍住了,“因为我是陛下的人。”他说,“陛下难道不管我?”
“我的人……”一夜间第二次听见这话,姜敏极轻地叹一口气,慢吞吞回去,抬手勾住男人下颔,目光停在耳廓上那枚朱砂痣上,“是……你是我的人。”
最后一个字尚在齿间,男人只觉耳畔一痛,等他明白发生什么时,心尖发颤,如被万虫啃咬,又是难堪又是依恋,更聚不起半分气力,“陛下。”情不自禁向后仰倒。
姜敏齿列停在男人耳畔,感觉他的身体稀泥一样一直往下坠,恐怕受伤,只得松口,顺势一手挽在他臂间——便见男人仰着脸,抻着颈子,黑琛琛的眸子迷茫地看着自己。
“……陛下。”男人叫着她,他仿佛也不是要说什么,只是不住地,反复地叫着她,“陛下。”
姜敏扣住男人脖颈,另一只手从鬓边略略粗糙的一小片皮肤掠过,便倾身过去,极轻地吻在那里。男人怔住,身躯发了寒疾一样打着颤,最后一线清明如薄烟随风消散,放任自己沉浸在甜酒一样的浓稠的恍惚里。
等二人终于分开,男人发现自己瘫在地上,不成形状地伏她怀里,一手勾着她的腰,一手搭着她的肩,无骨一样,勾着她。姜敏低着头垂着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