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臣齿关一紧,拧身便往凤台去。徐萃看见是他,也不去禀报,只道,“许大人刚到。”侧身让他入内。
虞青臣拾级而上,便听里头许婉儿的声音,“陵郡沿陵水以上,溏、湘、溶三郡暴雨已有半月,洪堤只怕难以支撑。废帝时洪堤决溃酿成大灾——原本指望今年水势弱,入了冬再修筑固堤,是臣的过错。”
“怨不得你。”皇帝的声音道,“朕登基便是大战,你便想修,郭明玉也无银钱与你——以为能将就过了今年汛期,不想如此无运。”沉吟道,“若雨势渐弱,还有机会,否则洪堤难守。”
许婉儿道,“此事需视情形机变处置,寻常官员四郡郡守难以调度——陛下,虞青臣虽是能臣,却无治水之能,又初入阁,处置不便,臣愿亲往陵州代为处置。”
里间没了声音。
虞青臣道,“臣内阁虞青臣——求见陛下。”
许婉儿不想虞青臣这么快就来,竟不见内侍禀报便在门外报名,心中一动。难道外间传言虞青臣虽为废帝宠臣,其实亦是陛下宠臣——这么离谱的传言,竟是真的?
姜敏侧首,“进来。”
虞青臣低头入内,便见皇帝坐在自己前日翻阅百官行述的桌案处,宽袍大袖,姿态散漫地倚着。一案之隔处许婉儿正坐于前,殷切地盯着皇帝。
姜敏瞟他一眼,把手里的本子掷过去,“回来了?这个你看看。”
听这话头,应是已经知道他午间离衙吃饭的事——皇帝消息之便捷,匪夷所思。虞青臣定住神,握在手中,一目十行掠过——大意是四郡暴雨,陵水水位接近堤顶,请求从邻近诸郡征调民夫加固洪堤。
虞青臣合上折本,“洪堤去岁初溃——连日暴雨,再若如此,溃堤只是时日问题。”
许婉儿转头——这等晦气话谁敢在皇帝面前说,这位要不是缺根筋,便是圣宠到了极点。果然皇帝半点不见生气,“那当如何?”
虞青臣道,“臣阅地志,或可于溏郡白沙坡主动破堤,以百里之滩蓄此洪水,保下游洪堤平安。”
姜敏还没说话,许婉儿怒道,“如今洪堤未破,何不加固洪堤?”
“许大人既不知洪堤去岁初溃,如此暴雨,如何捱得过陵水冲击?”
许婉儿一滞,“若雨势转弱——”
“难。”虞青臣一个字否定,向姜敏道,“陛下,臣入阁来阅遍历年陵水沿线雨雪记志,以历年之记数,此时应未至雨水最盛时,若冒险等待,万幸成则罢了,如若失败,后果难以设想。”
姜敏仍不说话。
许婉儿道,“溏郡虽人口不多,一县之地至少亦有万户,尚不知白沙堤如何?这些人当如何安置?谁能劝动他们离乡他往——虞相此言,难道静等此处遍地浮尸吗?”
“臣已查过,白沙坡有户四千八百三十二。”虞青臣跪下去,“臣愿往赴陵水,沿路堪察,如若不保,臣愿往白沙坡行破堤迁民之事。”
许婉儿也跪下,“虞相初入阁,料事未必精准——臣愿往赴陵水,视情形处置保堤之事。”
第62章 今日
内殿悄寂无声。皇帝不发话,许婉儿跪着不敢抬头。虞青臣却从伏身处仰起脸,恳切地看着姜敏。姜敏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男人目光宁定,又重重点头——
“都起来吧。”姜敏闭一闭眼,“婉儿已是芮州都督,再赴陵水不合适——你仍去赴任。虞青臣——”
“臣在。”
“朕命你为此行巡使——代朕处置陵水汛期水政,总督陵水沿线溏郡,湘郡,溶郡,陵郡民政。”
虞青臣埋身下去,“臣遵旨。”
姜敏沉吟一时,又道,“为治事便利,四郡军政一并由你总管。”
许婉儿忍不住劝阻,“虞相为文事宰相,总管军政只怕不合规矩。”
“代朕总督有何不合规矩处?”姜敏斥一句,“,若果然要人为破堤,不掌军政谁有能耐迁民他往?”又往外叫,“来人——叫郭明玉即刻过来。”
郭明玉朝中财神,叫她来,皇帝这是铁了心了。许婉儿心知此事已成定局,却实在忍不住,“虞相无处置水事经历,陛下三思。”
姜敏道,“虞青臣前回治陵水事时,你还是燕王中书。但无所查,不可妄言——朕没教过你吗?”
许婉儿是皇帝心腹,已不知多久不曾挨过骂,闻言立时磕头认错,“是。臣——孟浪了。”
“出去,好生办你的差。”姜敏打发了许婉儿,等她走远才瞟一眼跪着的男人,“此事吃力不讨好。即便有功,亦是扰民无数——逃不过挨骂的差事,你当真要去?”
男人盯着她,“当年陛下亦可不离中京的……陛下若是不走,哪里还有废帝之祸?”他的语意慢慢变得极轻,跟梦呓一样,“陛下,臣真是……不想走。”
姜敏自他主动请缨便积攒的满腹怨气瞬间被这三个字打得稀碎,“过来。”
男人膝行近前,绕过桌案停在姜敏身畔。姜t敏见他久不近前,伸手一把攥住男人襟口。男人一滞,放松身体,随势向她扑跌过去,跌坐皇帝身前。
姜敏目光从男人半露的白皙胸脯一凉而过,被突兀支着的锁骨刺得双目生疼,便抬手扣住男人脖颈,“既要走,又惺惺作态说甚不想走?”
暑热天气,皇帝掌心发烫,触在男人寒凉的皮肤上,如烈日灼肤,透骨烧髓,男人打叠起三分清明,勉强道,“臣自是不想走的……魏肃公教导无一日敢忘……臣怎敢因一己之私置君上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