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钟如梦初醒,“是。”便一跃而下,没入水中。足足一盏茶工夫浮出水面探头,右臂环绕,用力拢着一个人形,惊慌道,“殿下,是虞二郎——”
“带上来。”
魏钟挽着男人游近,侍人攥住男人手腕,用力拉扯,把水中要死不活的人形拖上来。男人摔在甲板上,身畔迅速汪出一大滩水迹——
果然是虞青臣。
姜敏探一探男人鼻息,什么也没有。忙将他翻转过来,不住按压肺腑,男人没有知觉的身体平平摊着,在外力按压之下无助地一搡一搡的,不知多久过去,终于转过头颅,手足挣动一时,张口呕出一大口水。
姜敏放下心,便站起来,看着地上蜷作一团的男人,“带他进去,弄些热水。”自回去换衣裳。
足有半个多时辰过去,魏钟进来,“殿下,请大夫看过,虞二郎被人下了蒙汗药——还不轻。”魏钟道,“若不是殿下瞧见,死了都无人知。”
“船是谁的?”
“今日晋王秘密夜宴刘奉节。”魏钟道,“是晋王的船——却未必是晋王要虞二郎的命。”
“当然不是姜玺,虞青臣近来很得姜玺信任,做着辅政院待诏司总管,这么要紧的地方给他,怎会杀他?”姜敏道,“这是晋王府有人嫌他碍事了——手段倒狠,如此弄死了,悄无声息全无后患,等明日捞起浮尸,就是个醉后落水的风流韵事,皇帝病重期间,活该死了。”
魏钟一滞——这厮竟跟殿下收拾京畿三都督的打算一模一样,只是那三个识趣,没叫殿下扔湖里去——说起来还算知音。这大逆不道的话总算忍住,没敢说出来。
“虞青臣呢?”
“还没醒。”魏钟叹气,“虞二郎真是t……坎坷。”
“自寻死路——用得着你同情?醒了让他滚。”姜敏说完便往外走,经过一处灯火通明的舱房——有侍人端着热水巾帕等物进进出出的。姜敏从门上经过,又站住,便听里间男人的哽咽,极痛苦的模样。
姜敏止步,终于又转回去。男人应是洗浴过,换过干净的衣裳,伶仃地蜷在榻上,满面淋漓的冷汗,喉间不时漏出一两声痛苦的喉音——看上去又是危殆,又是可怜。
侍人在旁,用巾帕给他擦脸,也没什么用处。姜敏便问大夫,“怎么回事?”
“解药已经喂了。不知是不是受了惊下——”大夫道,“可烧艾一试。”
“那便烧吧。”姜敏说完,见大夫扎煞着手,满面为难模样。只得自己走过去,挥退侍人,“哪里?”
“膻中。”
姜敏俯身过去,握住手臂将男人翻转过来平躺。男人挣扎着不肯,昏沉间手足起舞,呼吸变得急促。姜敏一手攥住他,腾一只手褪下一半中单,“快着些。”
大夫面色发白。姜敏循着他目光看去,一瞬间瞳孔猛地收缩——男人左胸心口之上,分明压着一个火烙痕,有婴儿手掌大小。
另一个罪印。
第47章 落水狗
男人昏着,不时抬手,撕扯衣襟,像在撕扯一个不存在的敌人,拼命同他搏斗。恶畜一样的烙痕随男人沉重的呼吸一上一下地动,好似活了一样,讥讽地看着姜敏。
姜敏道,“还愣什么?”
“是。”大夫如梦初醒,切了姜片贴在膻中处,烧了艾炙在上头。炙过一时,男人应是适意一些,喉间哽咽消减,果然安静许多。姜敏看着收了艾,抬手给男人拢上中单。
“还有……还有涌泉。”大夫说着,仍然如法炮制,隔着姜片以艾炙涌泉穴。男人有所觉,两腿不住往回收紧,拼命将自己蜷缩起来。
姜敏抬手按在男人膝上。足心触感尤其敏锐,男人挣扎一时不得解脱,猛地睁眼。
姜敏猝不及防同男人失了焦的视线撞上,怔住,极别扭地偏过头,“别动。”
酥而麻的触感混着烧灼般的热度从足底脚心处涌上,直插丹田。男人渐渐明白发生什么,虽然难受至极,心口烦闷欲呕的感觉却随着热力消褪——在治病,不能不识好歹。便用力地闭一闭眼。
舱房内静得可怕,只有灯花偶尔一两声爆响。大夫炙过双足涌泉,“大人服过药,静养两日便无事。”说完提着药箱子走了。
舱门在外悄声合上。男人慢慢收紧身体,垂下头去,面容尽数隐在自己臂间。他用力地蜷缩着,像一只受了伤独自舔吮的兽。
姜敏退一步坐回椅上,冷笑,“你不肯投我,我还以为你能有多大作为——怎的还是一条落水狗?”
男人闻言,两肩收紧,身体止不住地剧烈哆嗦。姜敏看在眼里,忍不住走过去,扯开棉被掷在他身上。男人立刻抬手拢一下,整个人便遮掩在被中,只有一挽黑发铺在枕上。
“你留在姜玺那里图什么——就图做这个待诏司总管?你有那个命做吗?”姜敏道,“今夜若不是我经过,明日你便是一具浮尸。”
男人不答。
姜敏道,“皇帝病重,一个醉后失足落水的混球,自己死了罢了,连累亲族都说不定——”
“我孤身一人,孤鬼一条……哪里有什么亲族?”男人掩在被中,声音闷闷的。
这是自己说过的话,原样还回来——姜敏被怼得一滞,“很好,既然如此,你还留在姜玺那里做什么?”
“臣污秽之人,不敢劳殿下操心。”
姜敏大怒,正待发作,男人道,“一条落水狗——同殿下有什么干系?”
“我死便死,活便活……”男人抬头,棉被下滑,凌乱的黑发下猩红的一双眼,眼圈儿跟涂了朱一样,红得仿佛下一时就能滴下血,他用这样困兽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不过是一条落水狗——殿下何必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