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泪盈于睫,朝他一笑:“嗯。”
孔屏取来佩剑,提臂一振,宝剑飞出,穿过茫茫月色,流泻满庭寒光。谢不渝提气跃至半空接住剑柄,继而醉倒一般往庭院中央一倾一旋,剑风过处,枯叶齐飞,恰似满春蝴蝶破茧而出。
辛湄尽收眼底,嫣然一笑。
第56章
“可是朕根本就不是她的弟……
九州同月,然不同悲欢。
又是“哐哐”一阵狂摔猛砸,文德殿内如同被贼寇侵略过,各类珍贵摆件砸碎满地,一派狼藉。
梁婕妤跪倒在大殿中央,掌心底下摁着破裂的青花云龙纹盏瓷片,鲜血汩汩而流。她发髻凌乱,左脸颊残留被掌掴后的红痕,嘴唇干裂,面若死灰。
辛桓似乎累了,疲惫地坐在龙椅上,然而望下来的目光依旧锐利,寸寸似刀,恨不能凌迟下方的人:“说,究竟是谁给你的狗胆,让你敢在朕和皇姐的茶水中下如此剧毒?!”
梁婕妤目光空茫,乖顺道:“回禀陛下,妾身乃奉太后懿旨,在文睿长公主茶中下毒。”
“你还敢狡辩!”辛桓怫然大怒,抓起御案上最后一件瓷器砸下来。那是一块定窑云纹笔山,半块巴掌大小,梁婕妤没躲,额头被砸得一声脆响,瓷器破开,血迹从她额角流淌下来,划过红肿的脸颊,残酷狰狞。
殿中宫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全恭也快看不下去,小声进言:“陛下,万万息怒,若是为这件事情气伤了身子,可不值当!”
辛桓胸膛起伏,竭力忍下怒火,咬牙道:“太后是朕的母亲,如何会让你用合欢散这等下作的毒物祸害朕与皇姐?你若再不说出实话,休怪朕罔顾昔日夫妻一场的情分,即刻将你正法!”
梁婕妤听得“昔日夫妻一场”,空洞的双眸微动,旋即笑起来,笑声痴痴惘惘,透尽悲凉之意。
“陛下英明,太后要妾身下在文睿长公主茶水里的的确不是合欢散,而是杀人剧毒鹤顶红。只是,妾身知道文睿长公主在陛下心里重若泰山,她若死了,陛下必然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妾身不忍看陛下痛失所爱,是以将杀人毒药换成了合欢媚药,以助陛下与长公主共赴巫山,得偿所愿。”
话声甫毕,大殿内如同惊雷滚落,愈发鸦雀无声,全恭悚然:“梁婕妤,你在胡说什么?!”
辛桓坐在龙椅上,脸色亦是一霎大变,瞳仁剧震不已,万般错愕地瞪着跪在底下的人,森然道:“谁告诉你的?”
梁婕妤笑容淡淡,不发一语。
辛桓暴喝:“朕问你,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梁婕妤收起笑容,双目仰视过来,空洞的眸中一点点填满悲恨,“你我大婚那一晚,周公礼后,你抱着我唤着‘阿姐,阿姐’……多么温柔,多么眷恋,多么痴情……莫非都忘了?”
辛桓心口阵阵发寒,他就知道醉后与女人行房会出事,那一次是帝后大婚,他喝了酒 ,也逃不得,醒后依稀记得喊错了人,但又不敢多问。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与后宫任何一名妃嫔同枕共眠,每一次皆是完事后,便匆匆吩咐内侍把人送走……谁承想,他千防万防,却竟是栽在了最初的那一遭。
“好,很好。”辛桓咬牙切齿,目眦充斥愤恨,“梁芷儿,你真是好样的!”
梁婕妤听他唤了自己的名字,恍惚一怔,细想起来,这似乎是彼此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她满心讽刺,原该枯干的眼中慢慢蓄起泪水,龙椅上的人影随之模糊。
她不再能看清他的模样,只听见他说:“来人,梁婕妤造谣生事,霍乱宫闱,行迹败露后下毒行刺,妄图弑君。送回兰章
宫,赐死。”
*
亥时三刻,中秋佳节的最后一刻时辰,梁婕妤被圣上赐死的消息传入太坤宫。
迟迟未眠的太后怫然拍案,戴在中指上的鎏金累丝嵌红宝石护甲被桌角一磕,差点撬翻,她又痛又气,拔掉护甲扔开,怒斥道:“废物,全是一帮废物!”
先是虢国夫人,后是梁婕妤,前后耗费那么多人力与心血,竟然还是铲除不掉辛湄这个祸害。如今罪迹败露,以辛桓那脾气,八成又要来兴师问罪。太后越想越气,越气越悔,早知今日,她就该在辛桓登基之初下手,先发制人,以绝后患!
“太后……圣、圣上来了!”
不及思量出对策,宫女急惶惶地进来通禀,话声才落地,槅扇那头人影晃动,一袭明黄色交领龙袍的帝王气势汹汹走进来,眉眼间残存怒火,威势迫人。
饶是有所准备,太后依旧被他怒容一慑,愤懑、委屈齐涌心头,含恨道:“陛下,你这是又要来向哀家兴师问罪吗?”
辛桓怒视眼前的母亲,亦然悲恨交集,切齿拊心:“朕就问母后一句,到底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太后不耐。
“淮州一案,朕已网开一面,饶了母后一回!那日在这太坤宫中,母后亲口承诺不会再做任何伤害皇姐之事,为何出尔反尔,一次次取她性命?!”辛桓痛声责问,一顿发泄完,眼眶通红,闪烁泪痕。
太后一时怔住。
“当初是母后说,只要能登上这皇位,朕想要什么都可以拥有。做错了事,不要紧;爱错了人,也不要紧。只要坐上了这至尊之位,朕可以指黑为白,哪怕朕爱的那个人是先帝之女,也一样可以与她比翼双飞,共修百年。可是结果呢?两年了,朕眼睁睁、一次次地看着她与旁人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多少个日夜朕痛彻心扉,辗转无眠。整整两年,莫说是比翼双飞,朕依旧连一个‘爱’字都不敢跟她提起……朕的恨、朕的悔、朕的痛,母后难道看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