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本宫后悔了。”辛湄柔柔凝睇他,话声则含恨,“今上无德,背信弃义,欺世盗名。功成以前,诓我以滔天权势;功成以后,杀我以暗箭明枪。这天下,不该交由这样卑劣的人君来掌管。江相公,你以为呢?”
江落梅一震,双目猝然掀开,猩红的泪痕里闪烁震骇,以及一份呼之欲出的猜想。
“没错,本宫想要弑君,要夺位。”辛湄一声声道明野心,目光坚毅,态度斩截,诚挚道,“江相公,你愿意帮我吗?”
心里似有热油泼过,满腔沸腾,江落梅呆看着辛湄,被泪雾掩埋的那分震骇也慢慢变成坚毅的野心。
“微臣,愿意!”
*
侍女领着江落梅离开水榭,辛湄插完花,端详着五颜六色的琉璃彩花盘口瓶,淡淡道:“走罢。”
果儿相随,为彻底收拢江落梅一事喝彩:“文有徐大人,武有戚将军,如今再加上一个死心塌地的小江大人,殿下的千秋大业,必能马到功成!”
辛湄态度却是恹恹,江落梅的那声“愿意”全然在她的意料之内,毕竟,作为萧家人,他没有不想要辛桓性命的理由。奇怪的是,当她徐徐道来,提出要弑君夺位时,他的反应似乎更多是震惊,而并非兴奋。
与其说是同仇敌忾,他更像是臣服于她。只是因为是她所求,所以
他愿意。
为何?难道,他回来的目的并不是复仇?
那又何必大费周章
易容成谢不渝的模样,千方百计接近她,谋官职?
辛湄思绪纷纷,走上飞仙楼,下意识往墙垣另一头望去,惊见庭院内人影来回,不少扈从搬着家具往外走。
“那边是在做什么?”辛湄不由蹙眉。
果儿探头一看,也吃了一惊:“殿下,好像是在搬家!”
辛湄眉心阴影更深,不及多想,走下飞下楼,从西角门来到谢府后门。
后门虚掩,依稀有人声从缝隙那头传来,辛湄伸手一推,但见谢不渝踱步墙下。听得动静,他侧目看过来,夕阳下黑眸凛凛,彼此四目相对,皆是一定。
“谢大将军……这是要搬家?”辛湄心急,是以率先开口。
“嗯。”谢不渝点一点头,碰巧有扈从走来,向他请示书房内的书籍搬是不搬,他转回眼,逐一答复。
辛湄看出不是作假,愈有些惊惶,走至他跟前:“为何?府上有喜事吗?”
“没有。”谢不渝看回来,容色淡淡,“今日廿一,黄历上说,宜乔迁。”
辛湄凝噎,思及上次在寿山赏菊时的不欢而散,一时狐疑:“又生气了?”
谢不渝失笑:“生什么气?”
辛湄看他也不像是在吃醋,颦眉:“那是不想跟我做邻居了?还是不想叫我看见孔校尉光着上身打拳?”
孔屏正从月洞门那儿走进来,听得这一句,吓得捂住胸膛,缩回门后。
谢不渝“嗤”一声笑:“你但凡想看,叫他脱光了打,又有何不行?”
孔屏更是怛然失色,心头狂呼:那怎么能行?!
辛湄灼灼瞪着谢不渝:“你果然是在吃醋!”
谢不渝眼角微挑,薄唇勾起一抹笑,不再与她瞎掰,如实道:“有些事要办,回侯府住方便一些。”
辛湄思及被关押在侯府阁楼内的虢国夫人,猜出是与英王要夺位一事相关,有心多问,但又知不大厚道,便拐着弯道:“你昨日说是原本打算请辛桓为你我赐婚,是想借婚宴杀他夺位吗?”
谢不渝眼微亮,夸赞:“长公主一点就通,果然睿智,是有几分人君的潜质。”
辛湄感觉他在揶揄,暂不计较,究问道:“那如今,谢大将军准备让谁做新娘呢?”
这句话是在试探,关键并非是夺位这桩大事,而是他还要不要用婚宴设杀局这个法子。如果要用,那他是不是要不择手段,接受辛桓先前的赐婚跟旁人成亲?
谢不渝黑眸一动,听得很明白:“长公主放心,谢某也是有几两身价的人,暂且不会为一桩婚事卖掉自己。倒是长公主——”他微微一顿,似是而非,“切莫拾人牙慧。”
辛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她别想着为抢占先机,东施效颦,学他用婚宴设局这一招,仓促与旁的男人成亲。
“那谢大将军也大可放心,本宫贵为一朝长公主,能与我相配的驸马,可不是那么好找的。”辛湄眉尖微耸,意气傲然。
谢不渝看在眼底,笑意清浅。
辛湄放完话,也问清楚了内心疑惑,一时没有逗留的必要了,踅身离开,忽听得谢不渝道:“等等。”
辛湄回头,谢不渝定定看过来:“你身旁那个江落梅,有点问题。你查过吗?”
辛湄一震,脸颊闪过局促:“自然。”
谢不渝目光如炬,再次确认:“都查清楚了?”
辛湄抿唇:“嗯。”
谢不渝笑一笑,示意后门的方向:“不送。”
辛湄心头微突,待走出谢府后门,鼻尖竟渗出了细微冷汗。
谢不渝今日这般问,莫非是派人查过江落梅了?
辛湄登时惶然,转念一想,萧府内情,他一概不知,即使是派人查过江落梅,想来也不会联想到萧雁心身上。
毕竟,“死”后的萧雁心易容成他的模样,重回永安城,蛰伏公主府,这件事,委实太过悚然。
当然,瞒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特别是对谢不渝来说,甚是不公。只是如今局势未明,风起云涌,大业在前,贸然提起这一桩秘辛,或恐适得其反。待风平浪静后,她自会寻个契机,一气解决这桩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