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范慈云能从默默无闻的一介大理寺卿杀出重围,被辛桓钦点为新一任尚书令,位居要职,她也有一份功劳呢。
可惜,原以为是广结善缘,插柳成荫,结果竟是养痈成患,为虎傅翼。
“淮州假/币一案后,圣上下旨彻查新币的推行情况,范大人主理此事,办得甚合圣意,私下与林彦和、杨度两位宰相的相处也是愈发融洽,朝中大有以他为首的趋势。相较昔日的梁文钦,范大人很明显更得人心呀!”
辛湄五味杂陈。范慈云不愧是在朝廷里浸淫多年的老家伙,前些年一度不显山不露水,这厢刚冒出头来,便神不知鬼不晓地成了御前股肱,百官模范。看来,英王想要夺位,差不多已是万事俱备仅欠东风——东风。对了,谢不渝原本想用兵权换取赐婚,莫非,是他想借大婚设下杀局,一举功成?
一朝大将尚权倾一时的长公主,这样盛大的婚礼,辛桓必定出面。说不定,英王也会看在谢不渝的脸面上千里赴宴。届时,双方相峙,一触即发,以英王的智谋以及朔风军的实力,拿下皇位不是难事。
辛湄心头一跳,顺势又想,如今她执意不肯与谢不渝合作,那关于赐婚的杀局,他准备如何抉择?
放弃?总不能,为了这一场东风,他还想换一个人成婚罢?
指腹蓦然一痛,辛湄颦眉,扔开手里带刺的蔷薇花,屏退徐才章
。
不久,果儿前来传话,府外又有一人造访。辛湄稀奇,派人请进来,盯着水榭外手持画卷,规矩行礼的男人问:“这便画完了?”
“嗯。”
江落梅行完礼,乖乖应一声,呈上画卷。果儿取来,因知是已故徐淑妃的画像,是以小心翼翼。摊开后,主仆看着画上美人,皆是呆了。
辛湄心潮沸腾,拿起画轴,痴痴注视片刻后,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抚摸过女人的脸庞,移开时,却有一点殷红落在了美人面上。
“殿下,您的手?”果儿惊觉是辛湄手指被蔷薇花枝刺破了,赶紧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取药膏。
辛湄却是若无其事,依旧痴痴惘惘地凝视画中人,眼圈渐红:“我无碍。”
画中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浑然是多年前的徐淑妃,却又不是那痴怨憔悴的模样,而是琼英腻云,月鲜珠彩,仿若一朵笑傲三春的芙蓉花。
所以,这才是以前被世人盛赞为天姿国色,让先帝一见钟情、破格赐封的徐淑妃吗?
江落梅瞧见侍女拿着膏药赶入水榭,跟着走进来,瞥见辛湄指腹上的伤口,眉头一皱。
“惭愧,弄脏你送本宫的画了。”辛湄并不在意手指上的小伤,只是可惜母妃的画像。
江落梅则恰好跟她相反,并不看画,只是问她:“疼吗?”
辛湄挑眉看他一眼,失笑:“疼又怎样?你能让我不疼吗?”
江落梅结舌。
擦完药膏,辛湄收回手,示意果儿把画像收藏起来。江落梅看那伤口的确细微,也不再流血,放下心来,道:“殿下还有什么想要微臣画的吗?”
“没有了。”辛湄一语无情,瞅着他落寞容颜,“很失望罢?”
江落梅薄唇轻抿,知道是被她戏弄,便没吭声。
辛湄眼神微动,想起他并非是真的江落梅,看似卑微的壳子里藏着的终究是那人的风骨,一时有些讪讪,指着一旁的石凳:“坐。”
江落梅谢恩入座。
辛湄余光瞄着他那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问:“你怕我?”
“不。”
“恨我?”
似乎莫名,江落梅抬目看过来,亮亮澄澄,不藏阴私:“没有。”
辛湄疑信参半,要知道,当年萧家的惨状不亚于被满门抄斩的西宁侯府,而扳倒萧淮的重要罪证全是她递交上去的,他凭什么不恨?
难道,就因为她救了他一命?
移开视线,辛湄红唇翕动,试探着开口:“那你……恨他吗?”
江落梅眉宇一凛,仿佛听懂了。
辛湄很满意,平复着内心的忐忑,揭开往事:“说起来,本宫好像还没有跟你提过驸马的故事吧?”
江落梅喉咙发紧,一时间,竟难以发出声音。
“当年,今上有意与岐王争夺储君之位,便以滔天权势相许,让我嫁入萧家,为他搜罗权相萧淮的罪证,以助他扳倒此人,拿下岐王。萧淮那时权倾朝野,手底下的确沾着不少官司,背地里,也没少做贪赃枉法之事。不过,本宫的那位驸马似乎是个痴人,对他父兄所做之事一概不知,每日下值,只知作画。画得最多的,便是本宫。
“那两年,他待本宫很好,从来不顶撞、不僭越、不生事,最多就是总要来画本宫,除此以外,安安静静,安安分分的,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今上突然收网,萧淮被擒,萧家一夜间危如累卵,覆灭在即。本宫原以为功德圆满,谁知这天夜里,今上又派人传来密信,要本宫毒杀驸马,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水榭外秋水淙淙,阳光映在水波里,被嶙峋白石一一折断,辛湄捡起石桌上的一片花叶,慨然:“后来的事,江相公都知道了。”
江落梅背光而坐,头颅低垂,眉睫在眼睑底下压出一片浅痕,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蜷缩成拳,嘴唇苍白,隐隐战栗,含着太多不能言说的痛楚与心酸。
“其实,本宫从来没有想要杀驸马。”
“微臣……知道。”
辛湄看向他,眸光也含了泪,是心痛也是愧怍,为昔日,也为今日想要拉拢他、利用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