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渝闭上眼,眉心拧成一团,撤开的手再次被她握住。熟悉的触感与温度透过皮肤,沿着血管往心口传来,每一寸都是蛊惑。
谢不渝濒临极限,心一狠,又一次拂开,这次用了力,发脾气似的,辛湄一下愣住。
“既然你知道王爷并非贪恋权势之人,那为何不相信他登基以后可以许你荣华富贵?你退一步,帮我一把,不也是两全其美吗?”谢不渝眸光厉厉,并不妥协,话声似刀,一下下戳开人心,“可是,你不会这么选。为什么?因为在你心里,我永远排在权势之下,而在我心里,家仇以外,全是你。所以,你可以有恃无恐,装服软,装温柔,用你的两全其美,来诱我低头妥协。对否?”
辛湄被戳中私心,嘴唇微颤,闪开视线。
“你说得对,能拿捏我,的确也是你的本事。但是小七,人心终究是肉长的,倘若有一日我彻底死心,你又能奈我何?”
辛湄一愕,指甲嵌入掌心,眸心闪过一分惊惶。
谢不渝定定看她,说来丢脸,冲她放了一句狠话而已,他的心竟刀绞似的疼。他多希望她也是疼的,那样,他们至少可以在某一刻爱得平等。
“回头让侍御史参奏。”谢不渝把那份记录有石崇、沈敬合等人罪状的折子扔回去,“戚云瑛一事,我会管,至于旁的,不必再提。长公主野心勃勃,蓄势待发,那便金銮殿上见分晓罢。”
辛湄颦眉,看他离开,走得头也不回,心里一时像被抽去一块,冷风灌进来,凉飕飕、空落落。
*
却说孔屏一气之下,从城外策马奔回来,竟在故人来酒楼外与谢不渝不期而遇。
兄弟两人撞见,各自眼中俱是一抹隐痛,孔屏抓着缰绳呆坐马背上,脸庞被阴影罩着,但听得那声音发闷,似从大瓠里传出来:“二哥,能陪我喝一杯否?”
长乐街酒楼如云,对面便是当初他们回京时光顾的第一家酒楼——八方来客。谢不渝往那儿递了一眼,走进大堂。
一楼大厅太挤,不便谈心事,三楼的雅间又已被提前订满,两人入席二楼雅座,屏风隔开一方小小天地,倒也自在隐秘。
孔屏一来便连闷了三杯酒,闷完垂头丧气杵在案前,肩膀一起一伏,仿佛要哭。
谢不渝眉头紧皱:“给我憋回去。”
“我没哭。”孔屏双手撑在膝盖上,头颅低着,话声勇毅,“也没想要哭。”
“那你肩膀抖什么?”
“我生气!”
孔屏愤然抬眼,浓眉底下的虎眼里果然盛满怒火,熊熊烧着,当是心惊,然仔细一看,却又令人心疼。
谢不渝敛神,想起戚云瑛是今日被押解回来,孔屏一整天不见人影,八成是跑去城外接人了,便道:“她又欺负你了?”
孔屏沉眉抿唇,拿起酒壶倒酒,又猛喝了一杯。
谢不渝见他不说,便也不再问,他自有一腔委屈苦闷,足够下酒。
“二哥,她既然对我无心,为何总要几次三番捉弄于我?”几杯酒下肚后,醉意微醺,孔屏酒壮怂人胆,总算吐出胸口郁气,“难不成,她恨我?”一时茫然,愤懑不解,“不,不,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她凭什么恨我?!倒是她,一次又一次对我……行,先前那两次倒也罢了,可是今日,她怎能拿那种事来戏弄我?!”
“哪种事?”
“她诓我说,怀上了我的孩子。”
谢不渝倒酒的动作一顿,眉睫掀起来,眸光锐利,看出孔屏不是撒谎,便再次确认:“她跟你说,是诓你的?”
“嗯。”
“你希望她没诓你?”
孔屏一怔,旋即面颊臊红:“不是,是她不该用这种事来戏弄我!”想起戚云瑛坐在囚车内抚掌大笑的模样,痛恨交织,“在她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谢不渝脑海内回响这一句话,然说话的人并非孔屏,而是他。几天前,他也在辛湄跟前质问过这一句,那时不觉怎样,如今听孔屏含痛发问,才知有多卑微。
谢不渝一言不发,仅是跟他碰了一杯。兄弟两人闷声喝酒,忽听得屏风另一头笑声鼎沸,畅聊间,竟提起了“戚云瑛”的大名。
“上次戚云瑛回京受赏,文睿长公主包下一整座故人来为她庆功,诸位是没瞧见贴在酒楼外的那副对联。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志’、‘女将独领风骚时’……那狂妄口气,说得像是我泱泱大夏无男儿,全靠她一介女流杀敌保国似的。如今看来,原是我会错了意,人家说的‘风骚’可并非雄姿气魄,真乃‘风骚’也啊!”
“更可笑是那‘花枪搅弄风云’,原以为是说她一杆红缨枪杀敌破阵,却原来,整个镇南军才是一杆杆搅弄她的花枪呢!”
众人笑开,隔着屏风,淫/荡的笑声似渗进来的油水,呕得人喘不来气。
“你们也莫要笑太大声,说起来,咱们沈大人也是受那戚云瑛戕害之人,这般嘲笑,怕是要让沈大人伤心!”
“无妨。年少无知,难免铸错,若是能博诸兄一笑,也算是错得其所。”屏风那头,传来一道温润声音,含着浅浅笑意。
“沈兄大度,果然襟怀广阔,大丈夫也!”
“话说,沈兄当年究竟是如何看上戚云瑛的?那样水性杨花之人,说是个淫/妇也不为过,你芝兰玉树,冰魂雪魄,断然不该瞧上她呀!”
“哈哈,莫非是戚云瑛手段实在老辣,沈兄招架不住?”
众人再次淫/笑开,声声流油,少顷,只听得那温润声音答:“她……是有几分本事,当时毕竟年少,懵懂无知,我原以为她会一心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