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吹动一块金光闪烁的令牌,辛湄瞥去,戚吟风心领神会,捡起来呈交给她。
辛湄认出这便是多年前辛桓诓她背弃谢不渝,嫁入萧府的那一份金书铁券,怆然失笑。
“兹有令妃彭氏,救驾有功,忠心可表……凭此金书,可免死罪一次。金箔为字,铁券为凭,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辛湄念过上面的文书,满心悲讽:“拿好了,且凭此券下去,看看父皇究竟会不会免你一死罢!”
“哐当”一声,令牌落回太后身前,与那颗被麻布包裹的头颅紧紧挨在一块。
太后面目狰狞,厉吼一声后,发足冲来!
谢不渝手一勾,埋伏在四周的弓弩手搭弓,“嗖嗖”数声,万箭齐发,刺破长夜,射穿太后!
更漏尽,苍天拂晓。
众人冲入大殿,救出范慈云,押走太后余党,被一场对峙围困了整整一夜的太坤宫恢复平静。
金辉笼罩皇城,辛湄回头,脸庞上映着一抹曙光,双目荧荧,望向谢不渝,道:“谢大将军声东击西,用兵如神,妙哉。”
谢不渝回视她,眸光坦荡,道:“长公主棋高一着,料事如神,妙哉。”
辛湄了然,会心一笑。
“承让。”
谢不渝不语,目送她离开。
“二哥,这边……”孔屏请示如何处理这一座满是血污的太坤宫。
“烧了。”
谢不渝言简意赅,交代完一应事务后,走出太坤宫。
*
戚云瑛派人严守金銮殿,待辛湄来后,率众行礼:“参见殿下,恭贺殿下酬成大业,福泽千秋!”
山呼声回荡殿宇,犹似滚雷,震耳欲聋。辛湄从戚云瑛手里接过传国玉玺,温润细腻的和田玉底座用隶书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上面则雕双龙戏珠。
“你说,历朝历代的传国玉玺上为何从来只刻龙,而不刻凤?”辛湄状似随口一问。
戚云瑛洒脱一笑:“何须管他历朝历代,如今玉玺在殿下手上,殿下以后想刻什么,便刻什么!”
辛湄莞尔,勘验无误后,把玉玺放回她手上,看过她小腹,关心道:“没事罢?”
戚云瑛微窘,伸手一拍:“皮实着呢。”
辛湄弯唇:“以后定然跟你一样,金刚不坏,百折不挠。”
戚云瑛朗然大笑。
“退下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辛湄吩咐。
戚云瑛自是应下,率领众人退出大殿,守卫在外。
辛湄一步步登上玉阶,伸手抚摸雕刻有九条飞龙的鎏金龙椅,回首望时,但见蟠龙盘柱,金鳞曜日,气势恢弘的一座大殿尽在眼底——原来,居于高位所见,乃是这样爽心豁目的风景。
那一年,她拼尽一切扶辛桓上位,跪在底下,与千千万万人一起山呼“万岁”,以为甘为人臣,便可以被上位者庇护一生。如今才知,在权力的猎场里,底下的人从来没有赢局。
三岁,被扔进冷宫,看母妃自缢的她;六岁,被贤妃领走,受尽虐待的她;十七岁,痛失所爱,为人棋子的她;二十一岁,背尽骂名,自以为手握重权,可以主宰命运的她……无数的她,便是在那底下的漩涡里一次次挣扎,一次次让步,一次次受制于人,任人宰割。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她要寸土必争,要所有的“她”,从那底下的漩涡里一步步走上来,主宰自我,权御天下。
辛湄深吸一气,快慰萦满肺腑,燃烧成沸腾的热血,她不再满足于抚摸与观望,握紧龙椅扶手,弯腰入座。
背脊传来冰冷的触感,手掌底下是栩栩如生的龙纹,辛湄往后,靠在龙椅椅背上,尽情俯瞰整座金銮殿,忽见远处丹墀生辉,一人一步步拾级而上,紫金铁甲映照日影,凛然生芒。
“殿下,谢……”戚云瑛进来请示。
“让他进来。”辛湄上身前倾,坐正。
“是。”
戚云瑛离开,很快,身着铁甲那人走入大殿,右手按在腰侧宝剑上,步伐有声。
辛湄手肘抵在御案上,笑问:“谢大将军该不会是反悔了,想要来跟我再争一次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某输得起,长公主不必多虑。”
“可你输了,要如何向王叔交代?”
“技不如人,如实交代便可。”
“不怕他怪罪你?”
“不怕。”
“那你来做什么?”
“漏了句话,来补一补。”
“什么话?”
谢不渝收住步履,目光上挑,隔着一丈开外的距离凝视她,诚挚道:“恭喜。”
辛湄一怔,诸多情绪一下齐涌胸口,眼圈洇热,哑然失笑。
曙光染彻大殿,蟠龙鳞动,金砖浮辉,谢不渝站在下方最亮的那一圈光影里,神姿飞飏,亦如当年。
“你知道,当初太子哥哥和温敏如为何一再反对你跟我在一起吗?”辛湄忍不住问起这一桩旧事。
谢不渝不语。
辛湄敞开心扉:“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接近你,为的不过是你的谢氏侯爵,无量前程。我本是个贪慕权势,不择手段的女人,从来不天真。”
“我知道。”谢不渝爽快回应。
辛湄眼圈更热,泪意涌动。
谢不渝反问:“你知道,我第一次遇
见你是在什么时候吗?”
辛湄怔忪,难道……不是他跟着西宁侯谢渊凯旋后的那一次宫宴吗?
“那天,你被贤妃罚在长庆宫外长跪,形容不整,满脸泪痕,但你很美。”谢不渝仰望她,道,“不是因为容貌,而是因为你眼里有倔强,有不甘,有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