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谢不渝目不斜视,根本没往这边送来半个眼神,打马而过。
“……”范老夫人略微尴尬,旋即又松了口气,用拐杖指着谢不渝离开的方向,板脸道,“你看,他眼中根本没有你。你何等身份,为他自苦,岂不委屈?”
辛湄站在夕阳里,周身灰暗,浓密的睫毛盖住眼眸,她努嘴笑一笑:“是。”
后
方传来夏桐招呼顾家人登车的声音,参加佛会的当口,顾家已重新安排了马车过来,这趟下山,顾君兰不必再与辛湄同乘。
“六郎,老夫人说,回城后请咱们顺道进府里坐一坐,聊谢护送之恩,我看你也无甚要紧事,便替你答应了啊。”
辛湄不想再听,与范老夫人道别,登车离开。
山风吹过槐树林,满耳沙声起伏,孔屏看着辛湄的马车驶下山去,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谢不渝,壮着胆道:“二哥,你是不是跟长公主吵架了?”
谢不渝没说话,自从中午他突然消失了一会儿后,便一直丧着张脸,气压低得吓人,这厢没有反驳,基本便是默认了。
孔屏叹息一声,一时竟不知是好事坏事,众人都盼着他与顾君兰在一起,可是孔屏看得出来,他放在心里的人只有辛湄。
哪怕,这个人会令他痛苦。
“派人传个信,今夜戌时,我要见到范慈云。”谢不渝忽然下令。
孔屏微怔:“不去顾家了?”
“不去。”
谢不渝甩开马鞭,疾驰下山。
来时漫长,去时瞬息。
不消半个时辰,辛湄回到长公主府,屏退扈从,趴在美人榻扶手上,又狠哭了一场。
果儿在外面听得肝肠寸断,昨天夜里,辛湄便是这样哭过来的,原以为今日中午见了谢小侯爷一面,两人能够解开心结,谁知那误会竟像是更深,辛湄的哭声也更痛苦。
夜幕低垂,一轮缺月慢慢挂上树梢,洒下满庭冷辉,果儿候在门外,听得里头的哭声消歇,这才领着一众侍女走进房内,佯装无事,强颜欢笑:“殿下,这些都是故人来后厨新做的美食,特请殿下品鉴,若是合意,过些天便可上新啦。”
辛湄歪坐在美人榻上,满脸泪痕,本就浮肿的眼皮已难看得不成样子。她耸了耸发红的鼻尖,什么也闻不到,气全是堵着的,她被迫张开嘴喘气,休整少顷,才夹起一箸拔丝金瓜放进嘴里,咀嚼两下,又打开嘴唇换气。
果儿看得眼酸,泪差点涌出来,赶紧忍了,示意侍女端来金盆锦帕,一边伺候辛湄用膳,一边为她拭面。
用完膳,夜色已深,夏蝉蛰伏在葳蕤花木中,叫声无休无止。果儿准备吩咐侍女准备沐浴用的汤水,却见辛湄走出房屋,她忙跟上,踏着溶溶月色,穿花拂柳,走入花园深处,登上了飞仙楼。
辛湄凭栏而立,望向墙垣隔壁,树影森森,整座府邸漆黑,主人没回来。
看来,在顾家过得很愉快。
辛湄倏地笑出声,声音冷然,听得果儿打颤,忍不住唤:“殿下……”
“谢大将军与顾大小姐很般配,对吧?”她问道。
果儿不迭摇头:“谢大将军跟殿下才是天生一对!”
辛湄茫然:“可是我不如顾大小姐忠贞,我二三其德,始乱终弃,如今又贪心自私,玩弄了他的感情。”
“殿下,您胡说什么呀……”果儿万分心疼,“当初若非是为保住小侯爷,您怎么会嫁入萧家?您跟驸马爷也压根没有做过真夫妻,谈何二三其德?”
夜风吹乱鬓发,遮了视线,辛湄凄然一笑:“假夫妻也是夫妻。我做过的事,我认。嫁人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跟他是断然没有缘分了的。重逢后,也是我太贪心,明知道没法跟他修成正果,还要一次次诓他与我私会。他要的,我给不了。我不能再骗他了。”
果儿震撼。
风声肃肃,砖墙对面那棵参天榕树在月色里抖落婆娑剪影,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树影底下走出来,是谢不渝与孔屏。
辛湄屏住呼吸。
似有所感,走到庭院中央,谢不渝蓦地收住脚步,抬头望出去。明月当空,悬在高楼飞檐上,洒下银辉万丈,有人临风凭栏,衣袂翩飞,冷冷清清。
谢不渝停在原地,没有再动,定睛望着月下的凭栏人。
仅此一眼,仿若万年。
辛湄眼圈洇湿,更看不清楚,视野里仅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她这又是做什么呢?既然都决定断了,何必再来丢人现眼?
辛湄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高楼上的人影消失在月色尽头。
谢不渝的视线定格在空荡荡的栏杆后,眼底风云涌动,失望与怨愤翻腾,他漠然移开眼,走入夜幕。
*
数日后,好消息从朝堂传来,梁文钦所犯罪行罄竹难书,被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以“抄家处斩”的量刑结果呈送御前,满朝哗然,人心震动。
“据说,那日从景德寺回府后,范老夫人便把范大人叫到跟前训到了三更,次日起,范大人一直待在大理寺衙署,谁也不见。昨日,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最后一次对梁文钦一案进行审理,范大人力排众议,认定梁文钦所犯贪赃罪、侵占罪、杀人罪、谋逆罪件件属实。今日一早,三司推事的结果被呈至御前,梁文钦被判斩首,抄没家产,满门流放。”戚吟风汇报道。
辛湄听得畅快,前些时日在范老夫人身上花的功夫总算没白费。当然,这范慈云也算是公正,尽管先前藏有私心,意欲观望圣意,再做决断,但到最后的紧要关头,还是能迷途知返,痛下决心,对得起她先前夸赞的那句“秉公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