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睫毛乱闪,眸光盈动。
“我叫果儿过来。”
这儿是范府客房,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谢不渝忍住与她长谈的念头,交代完后,走回墙角,捡起地上的帔帛。
辛湄目光跟过去,看见他整理帔帛,塞进怀里,推门走了。
辛湄微愕,颦眉低骂:“臭不要脸!”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旋即响起果儿的询问。辛湄吩咐“进来”,果儿推开房门,身后跟着两个范府的小丫鬟,一人手捧面盆、方帕,一人手捧衣裳。
“殿下喝茶时不慎打翻杯盏,弄脏了衣裙,先伺候殿下盥手。”果儿淡定地发号施令。
“是。”
小丫鬟捧着面盆走上来,恭敬地服侍辛湄盥手。辛湄挥手示意她退下,径自在水里洗濯双手,擦干后,道:“帔帛留下,衣服……不用了,拿回去。”
衣裳是从马车内拿来的,女眷出行,一般都会多准备一身更换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辛湄不想换,省得一会儿在席间被人胡乱猜忌,她身上没脏没乱,补上一条干净的帔帛就行了。
念及此,脑海又浮现谢不渝收走帔帛,以及最后弄在那上面的情景,辛湄靥生红晕,面赧心跳。
小丫鬟捧着衣裳,看见这一幕,只觉美人颜若春霞,艳胜桃李,看得呆了。
两个小丫鬟离开后,辛湄开窗吹风,缓缓恢复容色,问道:“江落梅呢?”
果儿道:“江相公说,他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向范老夫人告辞了。”
辛湄知晓这是托词,回忆先前在廊外撞见的那一幕,谢不渝的确动了手,可也就是揪一揪衣襟,并没揍他,他身体犯不着不适。
“他可有说,谢将军为何要向他动手?”
果儿默默摇头。
辛湄沉吟,以谢不渝孤傲的脾性,八成是不会主动去找他茬的,两人要么是凑巧遇上,要么就是江落梅多事,与谢不渝一言不合,起了冲突。
这般想着,辛湄后知后觉,她先前竟然在慌忙中唤了江落梅一声“江郎”……也是见鬼,这般亲昵,难怪谢不渝吃了飞醋,发疯一样。
当着他的面袒护另一个男人的事,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呢。
辛湄咋舌,想起谢不渝走前留下的那句“今晚见一面,我们谈谈”,心思起伏。
*
入夜,范府寿宴上觥筹交错,辛湄为范老夫人祝寿后,走出宴厅,有意朝男宾那边多看了两眼,没发现谢不渝。
难道是提前离席,去老地方等她了?
辛湄敛眸,犹豫是先回一趟长公主府,还是直接赶去故人来,思量少顷,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吩咐车夫出发去永乐街。
他究竟要跟她谈什么呢?
是记恨她又“抛弃”他一次,想要惩戒她,痛骂她一回;还是生气她今天领着江落梅来范府赴宴,为他与他红脸,准备私下再狠狠奚落、讽刺她一回?
总不能,是想说出那天夜晚他死也不愿说出的话,给她一个不能碰他的合理解释吧?
辛湄思绪纷飞,走进雅间,但见灯火明暖,谢不渝已坐在外间屏风下,面前是满筵丰盛的菜肴。
他换了身装束,墨发用乌金冠束在头顶,衣襟底下是朱红色的内衬,广袖飞肩圆领襕衫黑底红边,不再是先前清一色的玄黑。他年少时很少穿黑,襕衫、锦袍、箭袖劲装……几乎都是鲜艳的红色,一如他飞扬的个性——与现在截然相反。
现在的他,每天都是不重样的银冠黑衣,凝着眉,臭着脸,气质肃杀冷酷,令人生畏。
只有今夜,他坐在屏风下,锦衣华服,英仪明秀,仿佛又做回了以前的谢家六郎。
辛湄呆怔半晌,才走到筵席前。谢不渝待她入座后,拾起玉箸,为彼此布菜,看样子是打算先用晚膳。
辛湄欲言又止,抿唇道:“你没在范府用膳吗?”
“没有。”谢不渝眉眼不抬,答完,拿起斗彩莲花瓷碗吃饭。
他很重视膳食,每次用膳都极认真,这一点倒是半分没变。辛湄想,或许也是怕谈开来以后太扫兴,失去胃口吧。她看着满席珍馐,有他爱吃的蟹酿橙、山家三脆、茭白鲊,但更多却是照着她口味点的菜肴。他夹到她碗里来的,也都是她平日最先吃的那几样。
辛湄内心五味杂陈,拿起玉箸,陪他用了会儿膳。吃完后,两人静默少顷,谢不渝才道:“梁文钦已伏诛,你准备何时放权,做无忧无虑的长公主?”
辛湄一愣,全然没料到他开口竟是提出这个问题。谢不渝抬起双目,直视她:“你先前不是说,你并不想争权夺利,只是因为梁文钦要置你于死地,才不得已跟他相斗吗?如今,奸贼杀了,祸患除了,你不必再为朝局殚精竭虑,勾心斗角,准备何时退隐,与我修成正果呢?”
辛湄面色乍变,呆看着谢不渝,说不出话。
谢不渝眼利似刀:“你没想过。”
辛湄神情一震,心似被他狠狠攥到喉咙来,她用力呼吸,也难以平复胸腔内翻江倒海的惊惶与惭怍。诚然,从一开始,一切要与他修成正果的话都是借口,所有的承诺也不过是诓他与她私会偷情的谎言。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没法修成正果。
她太贪心,也太自私,所以才会在明知没有结果的情况下一次次放纵自我,诱骗他低头。
烛盏如炬,一切卑劣的心思暴露无遗,辛湄眸波含泪,艰难启唇:“对,我没想过。”
谢不渝眼神不变:“所以你说了那么多的话,全是在骗我。”